虽然嘴上说着不羡慕,最后还用话“狠狠”地摆了郑南一道,郑和一路疾行回到自己舱房门口,心里莫名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像王景弘那么老实本分端庄自持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走上断袖这条路了?!其实对于断袖此事他本身并无偏见,对于好友来之不易的感情自然也是祝福的,被子明劝解了一番也明白那个道理,但心里真的…还是酸酸涩涩的过不去那道坎儿……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甩去这些纷乱的思绪,抬手推开门走进屋内。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屋里也是相当的暗。他一时也懒得点灯,接着舷窗外微弱的月光摸索着走到里间软榻上盘膝坐下,放松脊背靠在床头疲惫地合上双眼。
方才在甲板上和子明这么一聊,不知不觉就又错过了晚饭的时间。这几天船上缺水,大灶上本就不怎么样的饭食更是做得粗劣,加之方才的思绪一搅,他更是一点胃口也无,便干脆也不去找吃的,直接将晚饭略了过去。
白天看海图查资料下命令累了一天,现在黑着灯靠在这儿一放松下来,郑和不知怎的,竟迷迷糊糊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和忽然被胃中丝丝缕缕的疼痛惊醒了。借着月光瞥一眼屋角的水中,他这才惊讶的发现已经过了丑时,而自己居然就这么——穿着外袍坐在软榻上睡了半夜!
苦笑了一声胡乱揉着胃腹撑起身,果不其然,腰椎中又窜过一股激烈的刺痛,他无声地咬了咬牙扶着一旁的矮几站起来,蹒跚着走到桌边点亮了灯。
不知怎的,忽然头脑有点昏沉,喉中也是干得发疼,随手抄起桌上的杯子想喝口水,却喝了点空。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又勾勒出一抹苦笑,看来自己果然是睡迷糊了,晚上不是刚刚把水都借出去了么?
那就不要喝了,睡一觉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他这么劝着自己,又重新吹灭了灯,踉跄着走到床边脱下外袍。他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心灵摔到床上,扯过薄毯胡乱往背上一搭,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纵是倦极累极,郑和这一觉也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没亮,他便被喉中的干疼生生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愈发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右侧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同侧眉骨也是有些发胀。微微一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骨节竟都透着酸乏,后腰伤处附近的肌肉更是又冷又硬如同铁板一般。
“我这是…?”郑和不由得心下一惊。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在之前的靖难之役中亏耗得太多,自下西洋以来各方面条件变好了一安逸下来,是一日不如一日。但一向吃惯了苦、又能忍得很的自己,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病就难受成这个样子吧?
这么一想,他竟微微有些生自己的气。又念及再过一会儿船上的仆役可能就要送水过来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伤病与不适,艰难地微微侧身将右手伸到背后狠狠揉上那片麻木僵硬的肌肉,借着伤处揉开一瞬间撕裂般的疼痛,左手猛的一撑床榻,竟是没用热敷疏散就硬生生地起了身。
“嘶呃——”可这一起得急了,他果不其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耳中轰鸣不已,眼前陡然升起的黑翳也是明显浓过往日。他不由得难受地闷哼出了声,急忙抬手扶住床柱将前额抵在上面,才险些没有直接栽下床去。死死咬住下唇缓了许久,捱过这波不适攒足了力气,他才勉强拖着酸痛不堪的身体下了床,洗漱完毕穿好外袍。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几乎亮了,头顶的甲板上也渐渐人声鼎沸起来。出门之前路过大穿衣镜,他又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果然,镜中的男人憔悴得厉害,原本水色莹润的唇瓣干得起皮,下唇深深的牙印处隐隐还有血珠渗出。整张面容苍白得可怕,眼底的两抹青黑也是清晰可见。
“唉,这个……”郑和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收回脚步重新坐回桌前,拉开书案最下面的抽屉摸索了半天,找出一面铜镜、小半盒从前用剩的脂粉和一张唇纸——记得十二岁那年入宫调教时老太监们便教过,他们做奴才的,不论自己的脸色、状态多么不好,也要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这,既是侍奉贵人的本分,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嗯,这还是挺对的嘛。”,他这么想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用小刷子沾了莹白的脂粉对镜细细打了一遍,遮住自己苍白憔悴的病容,又取过唇纸轻轻一抿,整个人的气色便瞬间好了不少。
郑和满意地点了点头,推门出了里间,略有些惊讶地发现今日配给的饮水竟然已经送过来了。他实在是干渴得厉害,便也顾不得什么凉热,迫不及待地从桶中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清冽沁凉的水流滑入喉中的一刹那,疼痛立时缓解了不少,他的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清晨的阳光很好,他便兴致盎然地在外间的桌边坐了下来,提起笔墨愉快地看起昨天各级官员递交的月末总结来。
可没料到的是,刚舒服了没多久,他的喉中竟阵阵发起痒来,起初咽咽唾沫还勉强可以压制,后来便忍不住咳出了声,连带着方才喝了不少冷水的胃部也凑热闹般不合时宜地痉挛抽痛起来。他也顾不得许多,难受地闷哼一声丢开笔墨躬身直接伏上桌案,左臂屈肘搭在桌上抵住前额将脸埋进臂弯,右手在桌下死死按住胃腹,徒劳地和浑身上下的痛楚对抗起来。
“哈,累死小爷了,可算是忙完了!”这天上午,袁渊气喘吁吁地顺着绳梯攀上宝船,活动着酸痛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叹道。因为天热将士们伤口化脓的事情,她被借调出去披星戴月已经忙了整整三天了。今天好不容易把所有伤员们的病情都稳定下来,她终于可以好好回宝船补个觉了。
一路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穿过走廊,袁渊忽然听见身后的一间舱房里隐隐约约传来极力压抑着的低咳声。她心中一动,不由得回头看了眼门牌,“啊,是…国使大人?”
袁渊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回去。令人惊讶的是,国使大人的房门竟然开了一条小缝。她捂着嘴贴在走廊的墙上偷偷向里看去,屋内的阳光太过刺眼,影影幢幢间她似乎看见…国使大人并不是像平时那样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的?
“卑职袁渊,拜见——”她轻声开口道,可还没说完,便被屋内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咬着下唇踌躇片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回头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索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令袁渊无比惊讶的是,她的国师大人正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躬身伏在桌案上,整个面容深深埋进左臂围成的臂弯内,平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墨色长发早就松散了,有几缕凌乱地垂下来披散在如玉的颈项边,而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抵在上腹处。
“啊,坏了,大人又胃疼了!”袁渊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一个箭步蹿进屋内在他身旁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右手,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覆了上去。然而,掌下却是一片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或者痉挛抽痛,“诶,大人这是…?”她奇怪道。
正狐疑间,郑和已是醒了过来,趴在桌子上扭头看她,“哟,袁医士回来啦?”他的语气轻松得很,出口的嗓音却是沙哑的厉害,漂亮的茶烟色眸中也是水雾朦朦。
袁渊连忙尴尬地收回手来,微微低头施礼,“嗯,回来了——大人方才…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她犹豫片刻,还是抬头直望入他眸中,焦急地问。
“哦,无妨,就是刚才喝凉水胃痉挛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郑和满不在乎地坐直身子回道,进而又关心起她来,“袁医士为了将士们伤口化脓的事情,已经忙了三天了吧,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这么一抬头,袁渊蓦然发现他方才贴着桌面的左侧颊边竟沾了一小块墨渍,不由得噗哧一笑,好心地指出,“大人您…脸上有东西…”
“嗯?哪里?”他茫然地抬手去摸,可碰的都是右侧。那迷迷糊糊的模样,真的像极了小时候下午习字习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一醒来因为蹭了一脸墨被师父抓到正着的自己。
“啊,大人是左边啦,”袁渊不由得心下好笑,大着胆子站起身扶住他的肩膀,自己抬手就要拭去,“大人稍待,属下逾越了。”
可令袁渊没有想到的是,由于那块墨渍已经半干了,她这么一蹭,不但没有擦掉,反而给他抹开了!
郑和:“……!”
“啊,大人,对不起对不起!”袁渊连忙心虚地迭声道歉,换了一根手指又要去蹭。可她忽然发现,这墨渍的下层,并不是他光洁如玉的皮肤,贴近了还隐约可以闻见淡淡的香甜味。
“呃,大人您这是…上妆了?”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瞠目结舌着极为尴尬地问。
“呃,没有没有,水何你离、离本公那么近干嘛?”她这么一问,郑和也尴尬得耳根一红,薄责道。
“不,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属下?无缘无故的上妆干什么?”可袁渊却不依不饶地又欺身上前一步,轻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椅背上,仿佛觉察到什么般,直接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袁水何这家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郑和心下一惊,有心挣开,可无奈刚才在桌上趴了那么久,现在一起来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只得苦笑着任由她了。
且说袁渊只在他额上那么轻轻一碰,便惊觉触手之处尽是一片滚烫。“呃,大人您这…怎么就发烧了呀?”
“嗯?没有啊——哎呀,本公真没事儿,自己歇歇就好了,水何你还是——”她摸都摸了,还问到这个份儿上,面前那个倔强的男人却还是死活都不肯承认般地干笑着转移话题。可还没说到一半,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难受得连单薄的脊背都在微微颤抖,看得她一阵心疼。
“哎,大人,您不要再说什么‘水何辛苦了,快点回去休息’之类的话啦,属下不累,今天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您。”袁渊轻轻地扶着他的肩膀耐心等他咳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搀起他向内间走去,唰唰几下为他解下腰带脱去外袍,按着他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自己再一旋身在脚踏上坐下——这一串动作竟如行云流水般毫不拖沓,直惊得郑和说不出话来。
“唉,大人您不知道吗?只有有事的人才会说自己没事,”袁渊双膝点地跪坐下来,顺手取过一旁铜盆中郑和洗漱后尚且湿润的布巾轻轻为他卸去脸上的妆容,柔声问道,“属下这才借调出去不到三天啊,大人您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呃这个…本公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昨天晚上和子明去甲板上聊八卦、一不小心吹了风着凉了…?”湿润沁凉的布巾随着少年轻柔的动作一下下轻轻拭过面庞,郑和只觉得自己因为发烧而滚烫酸痛的身体立时舒服了不少,自昨日以来一直孤寂空落的心底也因为她的陪伴而渐渐充实熨帖起来。生平第一次,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清冷与矜持,大大方方的当着她的面扯了扯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陷在舒适的软枕中沉沉睡了过去。
袁渊长出了一口气走出屋外,回到自己的医室配了治风寒咳嗽的药,用自己今日配起的水熬了、在外间的火炉上温着。
望着药罐上腾腾而起的乳白色青烟,她这才蓦然惊觉,不过短短半年的相处,她已经发现了太多太多那个表面光鲜亮丽如神祇般的男人背后不为人知的伤痛与脆弱……
哈,这次又是“河水cp”激情互动x小狼狗袁水何同学出场的一天!各位觉得…可以么?
其实郑大人这次生病一方面是因为晚上在甲板上跟郑南同学闲扯、回去之后又坐着睡了半夜吹了风着了凉,一方面是听了王景弘的故事联想自己孑然一身心情不好,另一方面就是把水都借出去了想喝的时候喝不上渴的哈,但后两者他都不愿意告诉袁水何同学
……郑大人真的太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了呜呜呜
【PS 墙裂感谢各位看官的持续追更,墨某暴风感动X﹏X 不过卑微医学生这学期开了中诊和解剖,可能只能周日更了……但一定大更!各位相信我!【墨某正在为变成袁水何同学那样优秀的针推大夫不懈努力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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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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