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眼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盛钧则,苏恹行微抬下巴,要端出世子的威严,仿佛此刻被人托起来抱着的并不是他。
“做什么?喝醉了便是这副做派吗?”
盛钧则点头,无赖的说:“对,就是这副做派。”他颠了颠手臂,将苏恹行托的更高,又重复了一遍:“我只对你是这副做派。”
苏恹行被他气笑:“只对我耍无赖还这么理直气壮,盛大人,你可真出息。”
“快放我下来,抱着像什么话。”
盛钧则不听,他就是要抱,还要抱的更紧一些,让苏恹行只能靠着他,挨着他,只稍微颠高一点,那双笼烟含雾似的桃花眼就将他全部装了进去。
他仰头,便蹭到苏恹行的颈,视线顺着脖颈向上,在透红的耳垂上打了个转,最后自然的落在微张的唇上。
想亲,想咬,想放肆。
“承云,”盛钧则难得叫了苏恹行表字,他声音低哑,“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苏恹行直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盛钧则认命般叹了口气,他额头抵着苏恹行,声音低低的说:“我就想抱你一会。”
“想抱我做什么?”苏恹行大不理解,“非要这样?怎会有你这样耍酒疯的。”他拿脚尖踢了踢盛钧则后腰:“你让我下来也是一样的。”
若是旁人苏恹行早动粗了,可他面对着盛钧则,允州那两年的习惯自然而出,让他下意识的包容、惯着。
“下来你就又要走了,”盛钧则闷声说,“苏十九,那夜我在大火的余烬里找了你很久。”
苏恹行心里咯噔一下。
“当时荒野的一切都被烧成了废墟,我怕的要死,怕从里面找到你,又怕万一找不到你了该怎么办。”
“我以为那具尸体就是真的。苏十九,你干脆往我身上扎把刀子,疼死我算了。”
潮湿的感觉落到脖颈上,苏恹行在那一瞬间变的有些无措——盛钧则是在哭吗?
这些时日,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及允州的事,可无论是对苏恹行还是盛钧则,在年少相遇又在错过中分离,都是……莫大的遗憾。
“假的,都不是真的,”苏恹行拍了下盛钧则的背,“盛衡昌,你别哭啊,你放我下来,我给你解释,行不行?”
双脚终于踩在地上,苏恹行站稳身子,仰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盛钧则就恶狠狠的拽住了他的手腕:“不许跑。”
苏恹行扶额:“祖宗,我连一步都还没来的及动。”
盛钧则仿若不闻,甚至把苏恹行往前拉了几步,放到自己眼下,这样无论仰头还是垂目,苏恹行的视线都会落在他身上。
这样才好,苏恹行满眼都要看的是他。
窗缝里有冷风吹进,可寒意并没有让人清醒。醉后的盛钧则像是一条护食的恶犬,强势的将苏恹行划进自己的领地。
苏恹行想,他好凶。
漆黑的眼中尚有水色残留,这让苏恹行知道刚才的感觉并非错觉,落在他颈间的确是泪水。盛钧则注意到他的视线,闷声说:“我没哭。”
苏恹行抬指擦过自己侧颈,那里的水痕尚在。
“那这是什么?”苏恹行将手抬高,故意问。
盛钧则面色微变,他盯着眼前两指,生硬道:“口水。”
“哦。”
掌间的力道骤然收紧,盛钧则恼羞成怒一般,一字一顿:“是口水。”随后,他俯身下去,证明什么似的,咬上了苏恹行的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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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刃入鞘,黑驹流矢一般冲过划线,身负鳞甲的青年拉住缰绳停马,高高扬起手中彩球,玩笑道:
“这彩头归我了,没给你家将军长脸,回头该罚你了。”
青年眉疏目朗,青绦束发,眼中明亮如晨光微晞,单看眉目自成一派疏冷。可笑起来时两颊酒窝显出,却仿若东风拂面,可以吹开千山苍翠,融消万里冰河。
这是当年江湖快意的逍遥客,如今力守北疆的敬宁侯——大桉三将之一——引风挽弓江枕闲。
“罚谁?我瞧最该罚的是你吧,说是给下面讨个喜的,叫你给掺和上了。”持刀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倚着栏杆:“怎么这会过来了?”
江枕闲下了马,将彩球挂在马脖子上:“难得清闲一阵子,正好从你这过一趟,再到西南见一见苏恹行,然后我就绕着弯回去过年了。”
“你是清闲了,我却是烦的要死,”女子踢着雪,雪下便是厚厚的黄沙,“一年总有这么一遭,要被几家兄弟和婆姨唠叨,有和他们打嘴仗那个功夫,还不如我守在营里。”
“能让宋将军也想躲着,看来你那几家亲戚当真厉害,”江枕闲笑,“不如你躲到康绥,反正离的也不远,你爹不会在定绥王眼下拎人。”
而今大桉,能称的上宋将军的女子唯有一人——平沙落雁宋祈礿。她是三将里成名最早的一位,也是三将里唯一的女子。
宋祈礿哈出口气:“躲人躲到康绥去了,我不得被笑话死。都怪我爹的兄姐太多,到了我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再连着底下的平辈,可真是要了命了。”
宋祈礿的父亲宋执白,上头有四个兄长、两个姐姐,逢年那几天回主家,总要围个几大桌,虽说热闹,可也耐不住几个能折腾的,回回都要生出点事来。
“要我猜,你该不会是被催着成亲了吧?”江枕闲偏头,“我瞧老将军也急着呢。”
宋祈礿虚踢了江枕闲一脚:“滚蛋。”她目光扫过茫茫覆着的白雪,这些地方等雪一化就只剩单调的黄沙,沙夷野心勃勃的觊觎这里,可矮种马踏不过仰山关。
“他急有什么用,我可没这个打算。”宋祈礿望向江枕闲,倏地想起什么:“要我说,被催着成亲的该是你吧。年后去澧都,你和端平公主总要见一面的,陛下可是要把妹子许给你。”
江枕闲一听此事瞬间叹了气:“宋姐姐,此事休提,可饶了我吧。”他抚着黑驹凑过来的头,思索道:“回头我胡写一份婚书,只说自己已有婚配,得把这事糊弄过去。”
“我看难。”宋祈礿抬手逗马,黑驹便伸头蹭过去。
江枕闲也知道这事难推脱,可他总不能真的娶了端平公主。
旁边帐内有人掀帘出来,被宋祈礿给叫住:“窦峰,把咱们前年埋的酒挖出来几坛,挂这马上。”说罢她又冲江枕闲道:“前年我酿的酒,香着呢,拿几坛给你尝个味。”
“那感情好,”江枕闲说,“来之前正念着蹭酒喝。”
这边窦峰站着没动,挠了挠头:“将军,后面埋的酒没了。昨个夫人过来时,全都拎走了。”
“全拎走了?”宋祈礿惊道,“我勒个娘啊,这回去了得喝成什么样。”她说着又回过神来:“怎么没人给我说?”
“本想昨晚说的,但将军你当时忙着烤兔子,叫我们没事别过去找。”
宋祈礿想了下,昨晚她烤兔子时窦峰确是欲言又止的来走了遭。
“这边什么时候能打着兔子了?”江枕闲奇道,“吃沙子长的吗?”
靖西是沙场,素来多的是蛇蝎、骆驼一类的,到还没见过沙里长出兔子的。
“是我爹前两天带过来的,这地方哪能生出兔子来。”宋祈礿听着没酒了,只对窦峰吩咐:“将我帐中那两只匣子拿过来吧,就在桌上,一进去就能看见。”
窦峰依言朝营帐走去。
“季夏的时候,我爹不知从哪寻到了几块精铁,让罗湖海大师打成了四副臂缚,”宋祈礿抬起胳膊,让江枕闲瞧那副泛着鳞光的铁覆,“结实着呢,上回叫沙蛮子给砍了一刀,连个印都没留下。给你和苏恹行那小子各留了一副,正巧你去西南时带给他。”
江枕闲垂眼看着那铁臂缚,确是好东西——铁如黑玉映寒潭,做工更是没得挑,严丝合缝,上头雕了只豹子,只觉得下一瞬便要扑出来将猎物死死压在利爪下。
“好铁,好做工,”江枕闲赞道,“早闻济州罗湖海大师一双妙手,单瞧这臂缚就知名不虚传。只是秋天时大师火烧了书斋,自此踪迹难寻。”
江枕闲说:“这臂缚是新打出来的吧?”
“是上个月刚打出来的,”宋祈礿爽快承认,“罗大师跟我爹沾了点故,初冬的的时候就到了靖西,一直在营里待着,前几天我爹好说歹说把人带到固皖家中了。”
江枕闲略一思索,意味深长说:“有大师助力,是好事。”
这会窦峰拿了匣子过来,江枕闲单手接过,险些没接稳。他说了句“好沉”,宋祈礿只告诉他底下装的有别的东西,叫他到了西南见过定绥王再打开。
江枕闲虽疑惑,但也依言照做,将匣子放到马上,托在臂间。
“走了啊!”
宋祈礿挥挥手,示意他快滚。
黑驹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顷刻便在天地茫然间化作一道黑点。
宋祈礿收了视线,转而看向窦峰:“你放弈哥坟前的东西,我给拿回来了。”
“说了别放过去呢,他哪能用的上,”宋祈礿拍了拍窦峰肩膀,“半夜做梦他都得骂你。”
窦峰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他知道提起那个名字,宋祈礿会比他更痛。
宋祈礿自幼便于靖西黄沙中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她在同辈的女子中太过格格不入,又在大多男孩眼里过于粗武,但宋弈河欣赏她。在宋执白忙碌的时候,宋弈河以兄长的身份指点她,带着她驱逐仰山关外的沙夷。宋祈礿的第一场仗就是跟着宋弈河打的。
后来宋弈河在一场部落联合的突袭中丧命,他的尸身被当做战利品带回黄沙深处。消息传回的时候,宋祈礿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冲出了仰山关,她奔袭千里,在沙夷的手中夺回了宋弈河的尸身。
窦峰到现在还记得,宋祈礿浑身是血的带着宋弈河回西大营中,她在黄沙中放声痛哭,她说她没有兄长了。
那是窦峰第一次见宋祈礿哭。
那是宋祈礿名扬大桉开始,也是她此生最痛的时候。大桉三将,唯有宋祈礿成名于失去。
后来,宋祈礿接替了宋弈河的位置。再往后,宋执白渐渐退出沙场,宋祈礿就成了靖西的将军。她接过了父亲的职责,成为了仰山关后新的防线。
澧都没有给过宋祈礿封赏,但靖西人人都叫她将军,她担得起。当站在千里黄沙前时,没有人可以不服她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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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恹行听人来报“盛大人求见”的时候,正在书房写信,闻声笔下一顿,在落款处晕出一团黑来。他面不改色的收了笔,问:“可有说何事求见?”
“盛大人只说有要紧事,叫我进来找世子通报一声,”傅婴道,“人此刻还在门口等着,说是世子点头了他才敢进来。”
苏恹行哼了声,往座椅背上一靠。
那天醉酒后,盛钧则俯身在他颈侧吮咬,按着他的腕子,还扣着他后脑,强势又蛮横,把他所有想说的、想问的话尽数堵了回去。苏恹行就算是块木头也觉出不对了——又是抱,又是咬,谁家故人是这样的!
苏恹行灌盛钧则酒本是想趁醉问话的,可醉后的盛钧则很不一样,那双漆黑的眼里翻滚着太多情绪,浓烈、隐忍。苏恹行几乎被那样的目光烫到了,在酒意熏蒸中,他混混沉沉的仰首喘息,最后猛的推开了盛钧则。
颈侧的红痕还未消退,遮在衣领里若隐若现。苏恹行现下还恼着,他翘了腿,说:“叫他进来,有什么事转告给廖阳。”
他还不要见盛钧则。
“盛大人说,世子若要廖阳来见,就把这个给世子看。”傅婴麻溜的从胸前拿出张纸,递了过去。
苏恹行接过纸,两下打开,上面洋洋洒洒写了整篇,将所谓的要紧事一一罗列了出来。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只要见苏恹行。
纸被叠好了又塞回傅婴手中,苏恹行扬了扬下巴:“好了,让他回吧。”
“啊?”傅婴微瞪大了眼睛,对上苏恹行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点了下头:“哦。”
奇怪,怎么那天喝完酒回来后世子就不见盛大人了?傅婴一边往外走,一边挠头想,之前瞧着两个人分明还蛮好的。
傅婴走后,苏恹行继续提笔写信,一直到月升檐上,夜色青黛。
待书房内茶水饮尽,苏恹行才站起身,打开了窗子,悠悠道:“你还要在屋顶上站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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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为什么只让我亲了脖子!
作者:要循序渐进啦
苏:……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蛋
今天起会开始修文,把前十五章都修一下,有些地方可能会替换部分内容,但不会太多,总体剧情走向还是不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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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倾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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