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云槐被一场大雨洗礼，雨水如丝如缕，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让人感到无比的舒爽。
雨后天空由深灰逐渐转为明亮的蔚蓝，阳光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斑映照在潮湿的地面。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享受雨后初晴的宁静与惬意。孩子们穿梭在巷子里，咬着棒棒冰欢笑着跳水坑。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雨后的空气里，许冬呤收起雨伞推着行李箱走在小道上。
树下乘凉的老人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她，小声地猜测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有点眼熟。
忽然有个老人认出她，朝她喊了声；“呤呤。”
许冬呤停下脚步回头迎上笑老人的笑脸，在遥远的记忆里搜寻片刻，笑着应了声；“黄奶奶，去买菜啊。”
她上身穿着白色印花短袖，下身蓝白格子裙脚踩着双白色帆布鞋，后背着个棕色小皮包。长发简单地扎起来，小脸白皙，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笑起来脸颊处浮现出淡淡的梨涡。
站在阳关下，清醒脱俗、引人注目、好生漂亮。
黄小香提着菜篮笑着点头；“是啊，怎么没听英子说你要回来。”
许冬呤拉了拉书包袋，笑了笑摇头；“还没告诉她。”她这次回来得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奶奶。
“这样啊。”黄小香知道现在孩子都喜欢搞惊喜，转而又问；“回来玩几天。”
“不走了。”许冬呤又补充道；“在这上学。”
“不走了啊”她的回答让黄小香感到很意外上下打量起她来，不太相信地问；“回来上学？”
现在孩子不都是往城市里转吗？怎么这丫头想着回来。
许冬呤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肯定；“回来上学。”
“好好好，这儿好。”黄笑香笑眯眯地拉着女孩的手拍拍；“今晚来奶奶家吃饭，等会去市场买你最爱吃的黄花鱼。”
许冬呤手搭在老人手上，眉眼弯起轻轻摇头；“今晚不行，要去学校办转学的事情，下次我一定来。”
黄奶奶是她奶奶蒋英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现在到了晚年两个老人也不想和彼此分开，不管孩子怎么拉怎么请，硬是不去大城市，要留在这座小城互相做伴。
黄奶奶做的炸黄花鱼一绝，她小时候就经常跑去蹭饭，每次都要坐在炸黄花鱼面前，跟饿死鬼一样两口一条。
黄小香也不强求既然在这上学以后有的是机会，笑着松手；“好，以后常来。”
和黄奶奶告别后，许冬呤继续往前走，云槐是座四面环海的小城，气候很奇怪长冬长夏，春秋是一场短暂的雨。
雨停也就结束。
走到记忆中熟悉的老槐树，许冬呤停下来抬手触摸它的纹路。心里万分感慨从五岁离开到现在，已有十二年之久。
这里却一点儿也没变，和记忆中模糊的场景完美重叠，在过一条巷子左转第一个院子就是她奶奶家。
许冬呤奶奶家是一栋三层小洋房，院子左边有个老旧的秋千，右边的空地被开垦出来，种满了应季瓜果蔬菜，她奶奶蒋英正蹲在院子里拔菜地的杂草。
许冬呤放下行李，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走到蒋英身后拍了拍她肩膀。老人没反应，她又拍了拍还是没反应，又伸手戳了戳。
“都说了今天不去买菜。”蒋英肩膀一偏朝她摆了摆手。
许冬呤笑了声，她算是明白了蒋英这是把她当成叫她买菜的黄小香了，头也不回继续拔地上的草。
她弯腰凑近蒋英耳朵，小声地喊了句；“奶奶。”
蒋英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见来人立马笑起来，沾着泥巴的手慌忙地在身上擦了几下；“哎哟，小宝怎么来了也不和奶奶说一声。”
“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许冬呤笑着抬手拿掉奶奶脸上的草叶。
“好好好，惊喜好。”蒋英四处看了看只看到门口的白色行李箱没再见其他人，连忙张罗着人往屋里走；“快！快进屋，外面热屋里有空调冰箱里还有西瓜。”
许冬呤被拉着进屋按坐在沙发上。
蒋英茶几从抽屉里翻出空调遥控器，按下开关将温度调试好后匆忙往厨房里跑，从冰箱拿来切好的冰镇西瓜、牛奶和零食。
做好这一切后擦了擦汗，忽然想起什么，两个大踏步出门拖来她放在门口的行李箱。
许冬呤手里被塞了块西瓜，蒋英笑着说这是今年新培育的黑皮无籽西瓜，跑了好几次菜市场才买到的，叫她快尝尝甜不甜。
她笑着咬了口，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赞；“甜！！！”
客厅里回荡着祖孙俩的笑声。
她奶奶总是这样不急着不问她为何来何时走，笑着先将一切好的奉上。
傍晚的时候许冬呤拿着资料袋准备出门，快到门口的时候蒋英喊住她。
许冬呤走向前扶着蒋英的肩膀笑笑；“奶奶，我能搞定，你腿不好别跟着我跑了。”
蒋英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叫黄奶奶的孙子陪你去，阿野应该有空，叫他带你还能熟悉熟悉环境。”
蒋英怕她不记得有补充；“陈夏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那个小男孩。”
听到这个名字许冬呤头摆得更厉害了；“不用，太晚了别麻烦人家了，我一个人能行。”
小时候的玩伴，这都这么多年不见了又没有联系，这么再见应该会很尴尬吧。
况且小时候她还没少欺负他，特别是……
还是一个人去好。
许冬呤又和蒋英掰扯了一会，出门时日落还未消散，橙红色的夕阳照在屋顶，微风慢慢吹着。
她跟着蒋英写在纸上的路线慢慢往前走。
小城的傍晚很热闹，靠在海边晚风有些凉，不少人家直接端着碗出去吃饭，找一块安静的地坐下，旁边围着等待剩饭和骨头的小猫小狗。
热闹又不喧嚣。
在路上碰见，就算不认识也能笑一声，互问对方吃晚饭了吗？
面对一堆疑惑的脸，许冬呤耐心地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说了自己小时候的绰号帮他们回忆。
一来二去到学校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许冬呤加快脚步赶往政教处。
政教处门还是关着的，门口围了不少人，许冬呤手里拿着资料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全身的重力压到右腿上，左腿微微抬起。
失神间忽然听到一个名字，她微微侧头望向蹲在政教处门口的一群女生。八卦的心思起来了，她身子往那边挪了挪，听到后面的内容不由得挑了挑眉。
小声嘀咕了句不可能。
……
“又死哪去了。”
陈夏野一开门被一句质问拍脸上，他没急着回答走到客厅打开冰箱，从里拎出瓶可乐单手叩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都说了出汗不要喝冰的。”黄小香手里拿着锅铲瞟了他一眼，伸手抢了他手里的可乐瓶，没好气地说；“一天不是开着喇叭车出去鬼混缩在房间里打游戏，就不能和云时一样去图书馆坐坐，去兴趣班学学。”
陈夏野拿回可乐仰头又灌了一口，讨好似的按着她肩膀，忍着笑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句；“菜糊了。”
“哎哟，我的菜。”黄小香反应过来赶忙往厨房跑。
锅里往外冒着呛人的白烟，黄小香关了火，往里加了一大碗水，一边“哎呦”一边翻动。
陈夏野浑身没骨头似的靠着冰箱，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手随意往后一抛。
“嘭”的一声易拉罐命中客厅垃圾桶，他转身回房间拎了件衣服，往浴室走去。
那锅菜最后还是没抢救过来，烧黑的鱼被端上桌，摆在陈夏野面前。
黑成碳的鱼头正对他的饭碗，黄小香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像是在说；都怪你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害得我菜糊了，这碗你得负责吃完。
陈夏野若无其事地吃着一旁的青菜，时不时还抬头对黄小香笑笑，把鱼尾好的部分夹到她碗里。
最后黄小香还是把鱼撤了，换了盘新菜。
饭吃着吃着黄小香忽然笑了两声，放下筷子；“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喜悦陈夏野抬头也没抬，随意地应了句；“跳交谊舞那老头。”
“什么老头，人家叫于文政，你要叫他于爷爷。”黄小香懒得和他解释，继续刚才的话题；“许冬呤，还记得吗？”
陈夏野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碗已经放下，站起来扯了张纸边擦嘴边往外面走。
“唉，你干嘛。”黄小香站起来，伸手想拉住匆忙往外走的陈夏野但没拉住，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大喊；“半夜你又想死哪去。”
走到玄关陈夏野忽然停下，手握着门把手，犹豫了会往下用力，门打开。
“车钥匙没拔。”出门前他转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黄小香，扔下一句解释并关上门。
黄小香叹了口气，转身坐回餐桌看着他碗里没吃完的饭摇摇头，小声抱怨；“一天天地，净想着那几辆宝贝车。”
“车能陪你一辈子？”黄小香也没再吃，收拾好碗筷，换了舞蹈服拎着扇子出了门。
云槐的夏很长从五月初一直延绵到十一月，晚风拂面滚烫里带着小城独有的烟火气。
陈夏野脚步急切，快到目的地时忽然放慢。
蒋英家的房子是整个院里最特别存在，法式小洋楼，每个房间都带个小阳台，黑色的铁栏上挂满鲜花。二楼最边上的房间亮着光，奶白色的窗帘拉开隐约能看清里面。
陈夏野站在失修的路灯下，身子懒散地靠着墙，仰头望向那处光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灯光有些刺眼，他低下头有些恍惚地笑了声。
太过冲动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忘了。
头顶灯熄灭了，远处传来几声响亮的狗叫，槐树旁商店老板养了只金毛凶的很见人就叫，见到陌生人叫声更狂了。
陈夏野站直了身子，他的目光聚焦在远处一盏路灯下，微弱的光芒投射出了一小片光影。
慢慢地一个黑影融进那片昏黄，少女的姿态，风吹起的发丝，全被身后的路灯倒映在地面。
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心中涌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情绪如同洪水猛兽般涌来，越压越起，无法抗拒。
随着身影晃荡，过去的记忆被全盘托出，摆在面前迎上向这边走来的虚影。
就在快要靠近时陈夏野抬起脚步走出阴影，与正面走来的少女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不知道是谁按了时间暂停键，四目相对眼都不眨一下。
许冬呤最先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叫出他名字；“陈夏野……”
黑夜寂静，少女的声音不大，随着风完整地落进他耳畔。
许冬呤上下打量眼前人，想起刚刚在学校听到的传闻，蹙着眉'啧'了一声摇摇头有些感慨；“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居然变成死渣男了。”
又觉得伤害不够凑很贱地问了句；“你不是不行吗？”
全然忘了傍晚时分心里想着的尴尬。
陈夏野先前所有情绪都被清空紧盯着她的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嘴下不留情；“美到让人狂翻白眼的大花草公主，大城市混不下去了？”
“我这穷乡僻壤的，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