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去接,沉默在细雨中蔓延了两秒。最终,他低沉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留着吧。山里……石头很多,雨披也还有。”
言下之意,这一块,这一件,都无关紧要。
曲述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也像是被那“无关紧要”四个字无形的刺扎中。
暗恋者的心总是过分敏感,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她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黯然,随即被更深的沉静掩盖。
突然想到了什么黑色身影又开口:
“你刚刚去的地方快到云脊山核心区了,记得不要再往前去,最近多雨,一切小心。”
她眼神颤动,只是默默地将伸出的手收回,将那块带着他指温和她掌温的石头,攥紧在掌心。
“……谢谢,你也是。”
季允璟没再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像完成了一个任务。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朝着营地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沾满泥浆的登山靴踩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背影很快被浓重的雨雾吞噬。
曲述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细雨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带来丝丝凉意。她缓缓摊开紧握的掌心,那块深色的石头安静地躺着。
那点微弱的晶核,在雨雾弥漫的、湿漉漉的光线下,似乎……比在岩壁下时,更清晰地闪烁着一点固执的光芒。
她慢慢收拢手指,冰凉的棱角深深抵着柔软的皮肉,带来一种疼痛的清醒,却也奇异地……点燃了某种沉寂已久的火苗。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雨中的寂静:
“小曲?傻站着淋雨呢?这位……是刚才送你回来的朋友?看着背影有点眼熟啊。”
曲述蓦然回神,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转身,脸上已换上温和平静的笑容:“李教授,您怎么出来了?”
站在她身后几步远、撑着伞的,是一位气质儒雅、鬓角微霜的中年学者,作为此次生态艺术节特邀的地质学顾问——李怀远教授。他目光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季允璟消失的方向。
“看雨小了,出来透透气。”李怀远走近,将伞往曲述这边倾了倾,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右手上,又看了看远处模糊的山道,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意。
“背影挺拔,走路带风,挺正气一个小伙子。怎么,遇见熟人了也不请人家进来坐坐?这天气这地点……”
曲述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握着石头的手背到身后,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声音却不易察觉地紧了紧:“是……以前的同学,碰巧在附近工作,遇上下雨。他还有工作,也赶着回营地。”
曲述避重就轻,心底却因李教授那探究的目光和“熟人”的称呼而掀起波澜。
“哦?老同学?搞地质的吧,”李怀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能在这种地方遇到,也是缘分。下次有机会,介绍认识认识?”他语气随意,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曲述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心绪却已如这雨雾般纷乱。她握着那块石头,感觉它此刻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
季允璟大步流星地回到营地,浑身湿冷,泥浆几乎覆盖到膝盖。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板房,脸色沉郁。
小陈迎上来汇报工作进展,他只简短地应了几个指令,提醒数据处理要加快,便让对方出去。
关上简陋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他脱下湿冷的外套,动作有些粗暴。当他的手习惯性地伸向冲锋衣内侧口袋时,指尖却触碰到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平整的纸张。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再次伸向口袋,这次,掏出的是那张在云溪村驻地边缘,曲述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给他的、折好的纸片。
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慢慢展开那张纸。
炭笔的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寥寥数笔便勾勒出风吟峡嶙峋陡峭、布满岁月孔洞的岩壁,苍凉而壮阔。
那是在峡谷底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身影背对画面,正微微仰着头,以一种专注的姿态凝视着高耸入云的岩壁。
男人的左手垂在身侧,似乎还紧握着什么工具,身姿挺拔而沉稳,像一块嵌入峡谷的磐石。那个背影的轮廓,每一根线条,极尽流畅。
画的右下角,一行娟秀而沉静的铅笔小字,像一道温柔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镇定:
风知石语
季允璟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字,又猛地看向画中那个渺小却无比清晰的、属于自己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的跳动声在寂静的板房里震耳欲聋。
在风吟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曲述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
他猛地将图纸拍在桌上,发出的声响吓了自己一跳。目光仓皇地扫过放在一旁的那块深灰色石头,那点晶核的闪光此刻变得无比刺眼。
“风知石语……”他无意识地低声重复,声音干涩沙哑。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滴滴答答,敲打着板房的铁皮屋顶,也敲打在他骤然失序的心弦上。
板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桌上并排放着地质图纸和那张带着体温的、灼人的速写,以及另一块不知名的闪着微光的石头。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山崩地裂的宣告,只有一张速写、一行小字、一块被退回的石头,在寂静的雨夜里,掀起了无声的海啸。
——云溪村驻地,曲述坐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区,手里捧着热茶,指尖仍残留着石头冰凉的触感。
老人笑着坐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淡绿色手绳上,“这个颜色很衬你。”
曲述下意识地摸了摸手绳,轻声道谢。
“听说你今天还去了风吟峡?”李怀远啜了一口茶,语气随意,“那地方的地质构造很特别。”
“是,季……我是说,季工程师推荐的。”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补充道,“他在这边做地质勘探。”
“小伙子姓季啊,是中地工科院的吧?”李怀远挑眉。曲述愣了愣点点头,“应该是吧,我们太久没联系了。”
“他是叫季允璟?我听说过他,年轻一代里能力顶尖,就是性格冷了点。”
曲述指尖微蜷,没有接话。
李怀远笑了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老照片,推到她面前:“十年前我在西南东边考察时拍的,这岩层结构和风吟峡很像。”
照片上,三年前还在一线的李怀远站在钻探机旁,而角落里,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黑衣少年正低头记录数据,侧脸轮廓冷峻。
曲述呼吸一滞。
——那是季允璟。
“那时候他还只是数据记录员,但也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李怀远语气怀念,“可惜后来没再见过。”
曲述盯着照片,心跳加快。
李怀远忽然开口:“明天的开幕式,你会演奏长笛吧?”
她一怔,点头。
“我很期待。”老人微笑,“另外,如果你有空,我想请你做向导,带我去看看风吟峡的蜂窝岩——我对季工程师之前提到的‘风蚀孔洞’很感兴趣。”
曲述迟疑了一瞬,最终点头应下。
细雨在清晨停歇,空气湿重——云溪村生态艺术节在村口露天舞台开幕。
曲述坐在后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石头冰凉的棱角,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一位工作人员小姐姐拍拍她的肩:“小曲,到你啦!”
她顿了顿抬头对着女孩温柔一笑,放下石头然后拿起长笛走向舞台中央。
台下人头攒动,多是游客、嘉宾和部分工作人员。她沉静心神,将银笛举至唇边。一曲空灵寂寥的旋律流淌而出,并非庆典的欢快,而是描摹山风穿谷、岩石低语的意境。
笛声清越,穿透湿润的空气,盘旋着,仿佛要融进远处云雾缭绕的沉默群山。
营地通往村中小路的岔口,勘探队的陈嶙正扛着两箱采购回来的物资往回走。
路过舞台外围时,清越的笛声让他脚步一顿。
他循声望去,只见舞台中央,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女子正专注吹奏,手指轮替,侧影沉静,气质出尘。
他想起昨天季工那异常沉默的样子,再看看台上沉浸于演奏的曲述,脑筋一转,掏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将镜头对准了舞台。
自以为是地想着:季工整天板着脸对着石头,让他看看这个,没准能调剂下心情?手机录下了曲述演奏的后半段,直到她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才扛起箱子快步返回营地。
山间空气湿凉,这次任务快过去一个半月了,踏入熟悉的板房小陈扫视一圈:
对准桌前比对数据的季允璟道:“季工,我回来了!东西都买好了。”
季允璟点头没有回应。
陈嶙看着这位传奇前辈冷漠的背影有些讪讪地开口:“我还拍了个什么艺术节演出,还不错啊,您要不要看一眼?”
说着他掏出手机播放起那段视频,听到长笛的音色,季允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目光投向手机。
看到季允璟对这视频有兴致陈嶙大方把手机递过去,又大大咧咧地跑去整理物资。
清越寂寥的笛声瞬间从手机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充盈了整个狭小的板房。那旋律……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一些细碎、遥远、带着少年时代特有的懵懂和笨拙的画面,被这穿越了时空的笛声骤然唤醒。
他从未刻意记住,但它们就那样清晰地躺在记忆的河床上,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他就曾这样默默地注视过她,哪怕她平淡如水。
视频很短,很快播放完毕。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板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虫鸣和季允璟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小陈——”季允璟朝门外喊了声,陈嶙跑到门口挠了挠脑袋,对方把手机递过去,照旧冷漠道:
“手机给你,记得准备下午的岩芯采样分析。”
桌角处静静躺着另一块深灰色的石头,是他自己的“响晶”样本,晶核同样闪烁着微光。两块石头,一块被他退回,一块属于他自己。
嘿嘿~[摸头]“响晶”是私设啦,一种很美很少见的晶石,中地工科院同私哦,作者卑微求评论[让我康康]爱你们哦[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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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只是……很久没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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