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兴科技。
从三年前李惟风正式从父母手里接过这家公司的管理权,今天的融资无疑是为公司规模再添块砖瓦。
他把合同事宜处理完毕后,接到了赵明丞的电话。
“我这边忙完了,你那边结束了的话,我们去找苏墨?”
李惟风将眼镜从鼻梁取下,揉了下太阳穴,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被红绿彩带装饰满的街道,半笑半嘲地说:“算了,阿丞,你要想吃饭就我们俩个吧。”
赵明丞默了几秒,“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明明放不了手,又不肯再去近一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五年的时间,你都没有再提一次的勇气吗?”
“我暗示过,阿丞。”李惟风的嗓音仍是温润的,却无奈到让人心酸,“无心之人永远不会懂。”
在苏墨去英国的第一年,李惟风无时无刻都在陪伴她,那段时间苏墨确实很依赖他,他误以为有机会,在第二年的时候精心的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符合他所有预期的表白,却在去找她的时候看到了那幅画。
SUM以抽象的风景和自画像出名,从来都不会画他人的画像。
李惟风只一眼就知道那幅画里的人是谁,即使那个人从未出现过在她面前,那副画也再未看到第二次。结果不言而喻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
况且,他与那个人在这五年里是见过面的,也曾做过一些不光彩卑劣的事情。
李惟风从烟盒里抖了根含在唇间,火机咔擦声,他低头深吸一口吐出,“你难道没发现今天的事情有些凑巧吗?”
“你是说陆峙?”赵明丞心思没那么深,当即就破口大骂:“他这个阴货!”
他笑了下,“今天的手段虽可恶,但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因为疫情陷入危机时,亏损概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也要伸出援手的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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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江市最大的人工湖泊旁矗立了个巨大的摩天轮,人特别多,队伍从售票处一直排到了护栏外面。
天气也越来越冷,苏墨本来想将手从陆峙上衣口袋拿出来,不知是畏惧寒冷还是小小口袋太温暖,两人就以那种姿势排着队。
说到底还是自己在贪恋。
苏墨想。
好歹陆峙的动作克己复礼,只是松松的握着,手与手之间还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她望着前面的长龙,哈了口气,“梧江这几年圣诞节下过雪吗?”
“忘了。”陆峙的嗓音很淡。
苏墨侧脸看他,“下没下雪你不知道吗?”她顿了顿想到什么,“你不会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没出来过吧?”
“嗯。”
陆峙圈着她的手指微动,“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确实想问。
但那女人和五年前的金萧桥给人的感觉太过相似,她不想主动提及他的疮疤。苏墨摇摇头,“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我对姐姐来说是别人么。”
苏墨:“......”
她现在好像对这两字又没有抵抗力了,深深叹息了声,“那你想告诉我什么,我听着总行了吧。”
一大团更浓重的白雾挡在两人中间。
“亲生母亲,陪酒女。”陆峙简洁的概括,他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凝着她,半响才继续说:“你不是猜到了吗?”
又是这种语气,满不在乎,无所谓,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本是心疼的,但很快想到苏耀去世时自己的心情,苏墨抿了下唇,瞥开视线。
陆峙绷着情绪问:“姐姐,你是在嫌弃我么?”
“不是,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无法抉择的。”苏墨回答的很快。
陆峙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前方队伍的大多数是情侣在排队,苏墨沉默几秒,欲言又止,几度启唇还是没将早些年憋在心里的问题宣之于口。
陆峙的眼睛从来不会离开她,“想说什么就说。”
苏墨将放在他口袋里的手收回,低声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体会过痛心的感觉吗,陆峙。”
她没看到那双平静的黑眸微怔之后从最深处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她只是将眼神散在前方某一处。
陆峙用一种极为哀伤的表情注视着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回头的人,他心底有个声音在乞求:回头看看我,回头看看我,你就能知道我的答案。
远方的摩天轮转了一圈,新乘客接替了旧乘客的位置。排在前面的队伍也动了起来,苏墨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去。
那双浅瞳始终没有回头看向他,陆峙就那样将所有的情绪一寸一寸重新压回到身体里,黑密的长睫半遮着,自我开始消耗,直到眼神再度平静无波,他才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正好排在最后一位,身后的防护线被重新拉起来,他们上了半透明的小方舱。
摩天轮在沉默的气氛里缓慢上抬,小音响里开始播放抒情的歌曲。
苏墨没坐下也没看陆峙,她站在门侧,一点点感受自己脱离地面,地面的物体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远处的高楼大厦被霓虹灯装饰的美轮美奂,脚下一片灯光璀璨。
外面的温度很低,呼出的气变成朦胧的雾气浮在玻璃舱。
在升至半中央的时候,她扶在玻璃上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覆盖。
苏墨被惊到,下意识的回头,抽手的动作也同时进行。
“手冻了就没法画画了。”陆峙说。
他的眉眼和嗓音明明都像覆了层寒霜,她却莫名有种自己伤害到他的感觉。
是因为刚刚说的话吗?
就在愣神之际,他已经将手抓在了手里,然后轻轻一带,她被迫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这次不是虚虚圈着,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用指腹轻而眷恋的摩挲,有些痒,痒到心尖都忍不住战栗了下。
苏墨蜷起手指,陆峙没给她机会退缩,用那双干燥的手将欲逃窜的手紧紧包住,他极轻地叹息了声,似无奈又像再次跟自己妥协。
现在的苏墨朝他走近一步便会往后退半步,可今天陆峙不准备放她往后退了,这段时间的缩短的距离足够让他舍不得。
那双手突然撤离了,苏墨还没反应过来,雪松和檀木混合的冷香瞬间席卷了整个鼻腔,她被拥进了怀里,发顶落下陆峙清淡的嗓音,“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能明白。”
那双手将她的后脑摁在他的胸膛处,是沉闷钝感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从传进她的耳朵里。
“听得见吗?还是说你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
小蜗牛的壳子喀哒声出现几道裂痕。
苏墨眼角怔松忘了挣扎,攥紧陆峙胸前的夹克,她闻着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忽然想起这是回国之后的第二个拥抱了。
是越临近深冬人就越脆弱吗,只需要一点点温暖,眼眶的酸涩无止境的往外冒,她闭眼将快压制不住的液体憋回去。
陆峙将她的贝雷帽摘下扔到座位上,轻抚她的柔顺的发,他弯腰将下颌搁在她的肩窝处。
苏墨身体一僵,耳畔传来他冷清又带着磨砂质感的嗓音:“姐姐,是你说喜欢我的,现在又想转脸不认人了是么。”
她将他推开却纹丝不动,只能闷声闷气的嘴硬:“那是权宜之计。”
话音刚落,陆峙往前迈步,苏墨惊瞳,她被抵在了透明的舱壁,脚下仿若万丈深渊,唯恐掉下去,她不自觉将手心的夹克攥得更紧了,害怕到声音发着颤,“你干嘛啊......”
他埋在她的肩窝处,指责道:“骗人。”
“你亲口说的,我当真了。”
像泉水拂过琴弦的嗓音在她耳边厮磨,温热的气息在耳廓转了圈。
苏墨咬着唇,“你别这样。”
“哪样?”陆峙抬头用前额抵着她的额头,黑眸像沼泽般又浓又稠,有些苍白的唇慢慢启开,“今天姐姐好漂亮,不是为了我打扮的吗?”
湿润的白雾近在咫尺,上升又晕吞地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
音响里的歌曲换成了一首前奏极为熟悉的歌。
随着摩天轮的缓缓上升,无奈又深情的清唱在空间里流淌,“怀念有多坏自己不想了解,从没有长大被撇下还依赖......”
“姐姐记得吗?”陆峙紧紧用化成丝的目光锁住她,他跟着里面的男声用温柔的粤语吟唱着,“情陷有多坏像箍紧的领带,承认太失败被放逐和出卖,无论你多坏亦束手给你拐,以后太挂念你恍如负债,迷恋你也是容忍你,谁可以共你比......”
是五年前除夕夜当天,在小广场他唱的歌,她知道是唱给她的歌。
苏墨有些慌了,双手把他往外推,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双冷淡的眼里是比五年前更浓烈的,没有任何掩饰的,直白的感情。
几乎像一张水网包裹住她所有的神经细胞,无法逃脱,下坠,下坠.....
她眼神四处找地方像躲避,肩膀却被他的手扶住板正。
陆峙显少有对她这么强势的时候,他在逼迫她正视她,逼迫她从壳子里出来,逼迫她去面对这段五年前无疾而终的感情。
眼泪就那样无法控制的从眼角大颗大颗往外冒,心脏的酸涩再也忍不住,她死死攥着他胸前的夹克,无声地哭泣。
她太久没哭了,从苏耀去世,从陈茉心自杀,从逃离到英国,她太久没哭了。
陆峙的眼也动容到发红,眸子里划过叹息,更多的是爱意和疼惜,他用指腹轻轻去擦拭她眼角滚烫的泪水,嗓音发干发哑,“对不起,我不说了。”
可陆峙越是这样,苏墨的眼泪就愈发汹涌。
他慌了,手足无措,后悔今天做的事情,“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别哭。”
苏墨抽抽嗒嗒,根本停不下来。
那些辗转反侧的日夜,那些满是鲜血的梦境和梅花树下永远等不到的人,那些恨不得将她吞噬到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扭曲的面孔,还有出国后因为国家地域受到的歧视孤立,都化成了心酸又委屈的泪水在这一刻从苏墨的眼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面对那些事的时候孤身一人,出国之后李惟风也在第二年回了国,她如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在英国游荡了四年。
那时陈茉心的病情还没好,整个人是抑郁的状态,苏墨自己也极为压抑,却要强撑着一边学习一边去帮助妈妈疏通心里郁结。
“你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没回来.....”妆容精致的女人恍惚回到那个经历颠覆的无措少女,她抓着他硬挺的夹克,低头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不回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陆峙抹掉她的眼泪,轻声说:“那时回国要隔离十四天,我在爬山虎那间房里呆了十四天,去找你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苏墨稍怔,眼泪更加多,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埋怨:“英国的东西真的好难吃啊...真的超级难吃......都是土豆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想吃辣椒想吃火锅......那里的人也不好,他们都不喜欢我,每天都在下雨,天气预报也都不准,我连一把伞都没有呜呜......”
陆峙闭眼将她搂紧怀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叹道:“我知道。”
男声还在吟唱,她没听清他的话,仰着脸,朦胧着一双泪眼问:“你说什么......”
梧江上方的天空忽然出现了白色的雪花,缓慢无声的在摩天轮外飞舞盘旋。歌词结束在最后一句,“捱挫折太多行绝路直行直过,关心我的好友别理我,可惜你总不会认领我。”
霓虹灯的光拓在陆峙清俊完美的轮廓,他注视着她,黑眸倒映着她盛着泪的浅瞳和星点的白。
摩天轮没停下转动,但陆峙的眼神专注到,苏墨感觉他的世界无论在高处还是在低处就只有她一人,发红的眼角被他用指腹摩挲。
“苏墨,很抱歉我回来晚了,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那种事。还有我喜欢你,从五年前到现在,一直喜欢,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他的嗓音很淡也很温柔,像来自过去的远和现在的近在她耳边交融。
壳子有一角彻底碎开,苏墨眨了下眼,那些眼泪和雪花一样扑扑簌簌落下,她呜咽着,纤细的肩颤抖着,他胸前规整的夹克皱得厉害,
“我知道自己比常人淡漠些,”陆峙注视着苏墨,他带着她的手压住心脏的地方,“它是属于你的,只会为你痛,而我只会为你燃烧或熄灭。”
这是在回应上来之前,她问他的话。她早该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的。
音响里开始播放:“尊贵的乘客,欢迎乘坐梧江之眼,摩天轮即将要达到顶点,请珍惜那短暂的时间。”
摩天轮有一个传说,一起坐摩天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吻我。”
苏墨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她也看到了陆峙微微放大的瞳孔,扶在她肩上的手在颤抖,然后随之而来的是舱内的晃动和冰凉而柔软的吻。
摩天轮升至最顶端,音响里播放降八调的旋律,“一点点记录下遇见你的瞬间,一些些曾经散落的美好的画面......”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舍得闭眼,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时间仿佛停止在一刻。
当距离开始往下降的时候,他的唇往上移,从唇珠到鼻尖,从脸颊到眼角,他吻去了她的泪水,又在眉心印下一吻,接着又重复那些动作再次辗转到她的唇珠。
一阵阵细小的电流游走,她还是泪眼婆娑的,直到唇珠被吮吸了下,陆峙的舌尖便撬开了她的唇,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失控过,那些蓄谋已久的精心设计带来的疲惫,那些苦苦等待却等不到的思念和苦涩,以及维持在表面的冷静自持,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的体温,她的颤抖,她的泪水,都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心脏。
陆峙的体温不再冰冷,所有熄灭的重新燃烧起来。他不再像之前轻柔克制而是来势汹汹,温热的舌带着他决堤的感情侵袭。
有两处相抵抗的力,苏墨整个人被压向陆峙怀里,她的后颈被他发烫的手掌扶着,腰肢被劲瘦的手臂圈住带向他他快把她揉进了骨血,而脊背被抵在了透明的方舱壁,承受着他压抑五年的感情。
青松和檀木的冷香,不是五年前带着复杂酒香的吻,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味道。
她很想陆峙,不管承不承认,她在五年里都想着这么一个人。
相遇在五年前的冬季,相逢也在五年后的冬季。
她放弃抵抗了。
苏墨终于闭上眼,湿咸的泪水从眼角滑下与缠绵唇齿之间的津液混合在一起,她生涩而勇敢的去接受他,也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回应长达五年的思念。
“想在你身边不管有没有明天,所有的守候只换与你相爱的季节......”
雪花静静地在梧江市的霓虹灯中穿梭,温热的吐息迷蒙了透明的玻璃壁,两人脚下是等待踏上摩天轮之旅的人们,他们在封闭的空间肆无忌惮的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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