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后事

回了凉秋院,听雨帮温言包扎好烧伤的手,便出去劈柴烧水,准备今日的晚饭。

出了房门,温言来到温蘅的门前,想要推开门的手,停在了原地。一墙之隔,又是猛烈的咳嗽传来,听的她心直发颤,藏好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察觉到眼角的湿润,温言伸手拭去。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随后推开门,“阿娘。”她看见温蘅在慌慌张张藏着什么。

“回来了,快过来。”温蘅柔声唤道。

温言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看见阿娘缓慢之中未藏好的手帕,满是红,不禁鼻子又是一酸,强忍着,才没叫泪落下来。

温蘅注意到温言的双手,全被包扎了起来,轻轻拉过,问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温言忙将手抽了出来,藏进了袖子里,“没事的,娘,不小心弄伤了。”

见温言不想说出事情,温蘅也不多问,伸手温柔的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娘这是老毛病了,便随它去吧,倒是你,不用为我这么操心,以后早些回来。”说着,她往门口看了一眼,“听雨出去寻你了?”

温言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哽咽着声音道:“嗯,她见我回来的有些晚了。”

温蘅还不知道温言跟梁菀起冲突的事,听雨出门时,也未告知阿娘,温言也不打算告诉她,怕她担心,只道:“药很快就能找到了,阿娘,您再等等。”

温蘅温和地笑着,轻轻地抚摸着温言的头,她因她多留了人间十六年,她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囚笼之下,她逃不开,可瞧着温言泛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她心中又生出不舍,病入膏肓,能再多陪一日便是一日吧。

想来,终归是她困住了她,也是她困住了她。

才说了几句,温蘅便觉得有些累了,“言儿,阿娘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嗯。”温言吸了吸鼻子,“阿娘你好好休息。”

待温言出去之后,温蘅又呕出鲜血,但压抑着,没让温言听到声音。

月上柳梢,听雨做好了饭。

温言先是盛上热乎的饭菜端到了温蘅房中,难得的是,温蘅今日比往常都吃了些。

等温蘅用完之后,温言同听雨一道,用了晚饭。晚些时候,温言又将熬好的药送去,看着温蘅喝下,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日来回折腾,她实在是很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淡淡轻烟,漠漠轻寒,嫣红如霞,仙雾朦胧之间,仙殿琼楼矗立其中,依着参天古木,葱郁环绕。

温言身着祥云织就的羽衣,盘腿坐于殿中,面前是是一只濒死的狐狸,雪白的皮毛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

温言于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口中念诀:“天地本源,引灵入体,生!”加施术法,瞬时间手中灵光流转,灵气注入狐狸体内,只见狐狸身上的伤口便愈合了,她口中念念道:“我花了这么大心力,你可必须得活下来啊。”

那小狐狸好像像是真的听到了温言的话一般,尾巴抬了抬。

温言见状,轻笑一声,随即抱起地上的小狐狸,起身往轩窗边去。她将小狐狸仔细安置,转头望向窗外的山间青岚,却不知何时竟起了雾。

眼前雾气越来越重,白茫茫的一片,飘着细碎的光点。此处本不该有此大雾,不知是谁,将雾引来了此处,扰了她的兴致。

温言起身准备去探个究竟,无意间触碰到空中飘散着的光点。光点瞬间迸发出耀眼刺目的光,遮挡了她全部的视线。

画面再次清晰时,她看见温蘅,躺在床上,手垂了下来。她忙上前,触碰到的却是她冰凉的身体,她探不到温蘅的脉搏,她不愿意信,将温蘅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里,一定是晚上吹了风,才会如此凉的。她又起身,检查了屋里的每一扇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她这才又坐会床前,伸手去捂暖温蘅的身子。

可等来的是愈发冰凉的身子,她叫了温蘅好几声,也不见人回应。画面再一转,是她披麻戴孝,守在灵堂……

温言猛地惊醒,额头是细密的汗珠,她慌忙拿过架子上的外裳披上,冲到了温蘅的房中,只见温蘅早早起了床,正坐在妆奁前描眉。

“怎么了?”见温言满头大汗,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抱住自己,温蘅不禁疑惑,轻轻拍着她的背,就跟温言每次做噩梦一样,缩在她的怀里,温声安抚。

“没事。”温言哑着声音,见温蘅手上拿着石黛,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娘这般打扮了,“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描眉啊。”温蘅道:“你先去梳洗一番,用过早饭之后,帮我梳个妆。“

虽不知阿娘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但看着阿娘的气色似乎好上了些许,眼中有细碎的光。她点了点头,出去打了一盆清水梳洗。

用过早饭后,温言欣然地为温蘅上妆。因着病容,温蘅要求多上了一些脂粉,掩盖病容。

温蘅看着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近年来她看多了自己的病态,现下这么一看,竟然还是当年的模样,岁月对她格外的温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听雨熬好药,送了进来,看到这般的温蘅,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她想到了破庙里阿婆,临死之前,像是回到了从前,还给她弄来了一只鸡吃,可阿婆最终没有走过看到明天的太阳,后来,被温言捡了回来,跟着一起念书,她才知道那个词是“回光返照”。

“听雨?”温蘅见她发愣,身后在她眼前晃了晃。

听雨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贯亲厚的夫人,赶忙将自己脑子里那些不吉利的甩了出去。阿婆是因为病重,又没钱治病,夫人不同,她本就极其擅长医术,肯定是有了好转。

听雨将药汤递了过去,“夫人今日的药。”

温蘅笑着接过药,一口喝了下去,对温言说道:“言儿,今日陪我出去散散心。”

温言一时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打她记事以来,她记忆中阿娘就没有出过凉秋院,因为阿娘离不开梁府,也不想见到梁守仁,便一直待在凉秋院,一待便是几十年。

“阿娘怎么突然想出去了?”

“日日待在此处,待的闷了。”

温言顿了顿,道:“好,阿娘想去哪,言儿都陪着你。”难得阿娘有闲心,愿意出去走走。

阿娘一出了凉秋院,便有人跟了上来,他们躲在暗处,一个是看管阿娘的,一个是监视温言的,全都是梁守仁派来的,她们知道他们的存在,而梁守仁似乎也并不想掩饰什么。

梁府不算大,但其中弯弯绕绕,也是让人头疼,两人漫无目的,走到一处是一处。虽说是闲逛,但温言始终觉得温蘅此次是有目的的,好像一直在找地方。

终于,温蘅停了下来,一看院子,上面写着“慎思院”三个字,“梁守仁平日里常在这儿吧?”

她阿娘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梁守仁,蓦然听阿娘说起梁守仁,她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想阿娘口中说的人究竟是谁。

梁守仁,她血缘上的父亲,除此之外,温言对他并不熟悉,梁守仁从未与与她说过一句话,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他来凉秋院找阿娘,从来都是不欢而散的,是阿娘怕她听到,吓着她压抑的争吵,是梁守仁每次勃然大怒的离开。

阿娘心里当是恨透了梁守仁的,恨他囚禁了她一生,恨他自以为是的深情,说好听每次来是来探望,但每次的探望几乎耗尽了阿娘所有的心力,阿娘当是不愿来见的,也不该来的,所以温言不知阿娘今日为何寻到了此处。

温言点点头,不是因为她真的知道梁守仁平日里常待在哪儿,而是因为守在门外的人,是跟在梁守仁身边的护卫。

温蘅走上前,对着护卫道:“有劳,说温蘅要见他。”待那人进去通禀,她又对温言说道:“言儿,一会儿你便等在外面吧。”

一墙之隔,梁守仁正在看着公文,听到来人的通禀,手一颤,一滴浓墨滴在了公文之上,晕染开来。他不可置信的抬头,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得知温蘅此刻就在门外等着,他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来迎接终于舍得来寻他的姑娘。

眼前的女子,他日思夜想,放在心尖的女子,十六年了,终于肯来寻他一次,他的眼眸中盖着一层薄薄的悲凉,悲凉之下,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欢欣。

“蘅儿。“他再三确定眼前之人,肯定不是在梦中,良久,才肯试探着叫了眼前人的名字。眼前的人没有消失不见,反而依旧站在他面前笑着看着她,还对他说话。

“梁守仁,我有话与你说,进去谈。“温蘅道。

梁守仁自是不敢有半分的怠慢,想要扶过温蘅时,被温蘅自然而然地躲开了,他也不恼,跟在后面。

屋子里静悄悄的,第一次,他俩见面没有吵起来,只是不知道里面说了些啥。温言怕阿娘有不测,想要偷听里面的动作,打算一有不对,就冲进去,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你就没有半分的好奇?“温言试图勾起护卫的好奇心。

护卫摇头,不为所动。

好在两人没在屋子里待多久,便出来了,只不过出来时,梁守仁的脸色有些难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了温言身上。

梁守仁想要挽留,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最终还是停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

离开了慎思院,温蘅倒是没又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去见见吕夫人吧。“

吕夫人更是出乎了温言的意料,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但温蘅想去,温言还是陪着去了一趟。

不过,去是去了,连面都没见着,直接被人赶了出来。温蘅似乎早有所料,出门时便叫温言带上了一个盒子。她将盒子交给吕夫人身边的侍女,请她代为转交,像是知道吕夫人肯定看也不会看,就会将其丢弃,故意大声道:“事关旧事,务必交到夫人手上。”

温蘅常年病着,声音算不得太大,但足够里面的人听见了。

温蘅的目的不是闲逛,她只想来见两个人,她已然油尽灯枯,见梁守仁是为了让梁守仁念着旧情,放温言离去;见吕夫人是因为事关她的真相,她不应该不知情,也不应该困于后宅,以梁守仁作为唯一的倚仗。

回到凉秋院,温蘅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就连脂粉也遮不住,她虚弱的靠在榻上,对温言道:“言儿,柜顶有个红木盒子,将它拿来。”

闻言,温言便转身去了里屋,去取红木盒子。

去取红木盒子的时候,她又听见温蘅的咳嗽声,不禁心悸,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阿娘的种种,总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她取了红木盒子,红木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温蘅:“打开。”

温言依言打开盒子,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房契,房契下面放着一些金银首饰,还有银子,装了满满一盒,怪不得放在手里那般沉。

“这些东西是留予你和听雨的,我死之后,便便离开梁府吧。”温蘅摩挲着那张房契,回想到当年,买下房子的心悦,她本想开个医馆的,可是后来,就没了后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温言终于意识到那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了,阿娘今日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在交代后事。

温言拼命地摇头,将东西收好重新放回了盒子,声音哽咽着,说的话都断断续续的,“阿娘,是我没用,弄丢了药,您再等等,等等好不好,我一定会找到药的。”

温蘅嘴角扯出一抹笑,她快要没力气了,还是抬手,摸上温言的头,虚弱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言儿也长大了,不是吗?阿娘是如愿,当开心才是……”

“不是,不是的。”温言泪如雨下,“我一定可以救阿娘的,我不让阿娘死。”

“言儿,你与听雨要好好的……”温蘅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变的不可闻。

她终于脱了樊笼,成了自由的鸟儿,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温言抱着阿娘逐渐冰冷的尸体,心里在乎的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回应她的一句“阿娘“,她再也没有娘亲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阿娘本不需要被困梁府十六年,因为她突然的到来,苟延残喘了十六年,也痛苦了十六年,如今终得解脱,她却只希望阿娘能为了自己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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