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安静地看着郑梅，一时间没有说话。

郑梅的声音很温柔，很符合她的气质，但此刻却因为哭久了，多少带点沙哑。

她像一棵脆弱的柳树，独自站在风里，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

既孤独，又无助。

东罗是唯一凑向前去的，但她也只是说了一句：“你们姐妹好像，都好好看。”

郑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刚凌厉起来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去。

但她还是坚持说：“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陷害了一羊，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阿福哥的恋人。村长说过了，他的日记里根本没有明确提到过恋人的性别和名字，所以——”

“我不是。”

金旷嗤笑了一下：“还嘴硬什么？不是你，你跑什么？在郝三宣布……一羊是新娘的时候，就你反应最激动。醒来以后又直接跑到我们车子里，干什么，准备逃命？”

郑梅却说：“害怕不是应该的吗？”

“看到村子这么败落，强制给死人娶亲所以感到害怕，不是应该的吗？”

哑妹拉了拉姐姐的袖子，却被姐姐死死地握住了手。

郑梅哀声道：“你们也看到阿庆姐的下场了，她被剪了耳朵，被关在肮脏的房间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凭什么，就因为她和来财哥两心相悦吗？就因为来财哥死了，她就该彻底失去人生自由吗？”

“我们也是人啊，害怕过上这种日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方天星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不觉地放软了语气：“可是一羊也是无辜的啊。难道他就该留在这里，做一个死人的新娘吗？”

“那你们应该去审判村长郝三，他丧心病狂，他道德沦丧，他为了村子，为了那个腐朽的规矩连人命都不顾了！他说爱阿福，他就巴不得有人陪阿福陪葬！他说爱村子，就巴不得用活人安抚死人，让死人保佑村子！”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哀求地说：“哪有这里的道理？哪有……哪有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还想用迂腐的规则禁锢我们的道理。”

“二丹，三花，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在城里找工作，我们见过了那么多那么多独立的意识，你们难道就甘心被郝三的自私自利束缚吗？”

方天星沉默了下去，她难以忍受郑梅的目光，那简直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温柔剑。

但风园没有被她绕进去，她只是冷淡地和郑梅对视，然后冷漠地开口：“你确实是一个好老师，你的理想也很伟大，但是这也不是你能害人的原因。”

哑妹听见风园的话，猛地摇头，她不断地挥动着手，试图给郑梅解释。

【我姐姐不是故意的，我姐姐只是猜错了……】

郑梅压下了哑妹的手，上一秒还柔弱的神情，又恢复到一开始的冷漠与防备，“我还是那一句话，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故意要害一羊的。”

方天星说：“那你怎么说明他裤子里的嫁衣布料，和你的一样？”

郑梅说：“他的裤子破了，我没有更好的布料，所以随手拿起来缝上去了，不可以吗？村子里要做新娘，是需要自己缝制嫁衣的，那块布是我缝的，又不是一羊缝的，我怎么就故意要害他了？”

风园问：“那你放绣花鞋和装纸人阿福，又要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郑梅说，“这种陋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我这么做，也只是想让你们感到害怕，从而离开村子。”

金旷笑了一下：“那你要是心里没事，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们两姐妹，说我们是倒霉鬼，我想低调一点回来送阿福哥一程，不可以吗？”

”如果我真的要害，我为什么不去找女生来陷害？男人做新娘，说出去有人信吗？有人见过一个男人娶另一个男人做新娘的吗？”

没有人说话。

郑梅又看向夏希：“一羊，你真的觉得是我害了你吗？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你……”

一直沉默的夏希叹了口气，他对上郑梅哀求的视线：“你并不是真的想害我，对吗？你也不是想让任何人顶替你做新娘。你只是以为……用阿福与男人相恋的丑事能够消除郝三对阴婚的执念，对吗？”

夏希的声音很轻，但也很重，重到压在郑梅身上，能把她的脊骨压弯。

她忽然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往后倒了一步，被哑妹扶住。

“郑梅，阿福画了一幅梅花，我想应该是要给你的，我想他还有很多……”

郑梅狠狠地闭上眼，坚决否定道：“不是。”

“我真的没有。”

“你裤子里的嫁衣布料是我缝上去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什么吗？”

金旷狞笑：“你真好笑，那菊花酥的碎屑呢？”

郑梅斩钉截铁地说：“我连村长家都没进去过，我怎么会有菊花酥的碎屑？你们见过我有吗？”

“你们什么证据都没……”

“有。”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东罗，她低垂着头，整个人看上去很萎靡颓废。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极其不愿意地开口：“我见过，我们刚来的时候你喂给阿庆姐的就是菊花酥。”

郑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皆……皆同……”

东罗抬头，常年面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过和纠结的表情。

“对不起。”

她语气里是浓浓的愧疚，“对不起。”

她弯下腰，对着郑梅鞠躬：“对不起。”

东罗的话犹如致命的一击，将郑梅最后的防线彻底击溃。

金旷勾起唇角：“听到了吧，她从不撒谎。”

“听到了，谢谢各位帮我们阿福找到真正的恋人。”金旷的本意是想让郑梅承认，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郝三冷漠的声音。

他们愕然地回过头去，只见郝三带着一群提着红色灯笼的纸人站在他们面前。刺眼的红色灯光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明明是极为悲凉的气氛，被红色照耀得愈加的扭曲和荒诞。

郝三微笑着，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的郑梅，语气温和地说：“原来是你啊，真是意想不到。”说完，他又转向东罗：“皆同，谢谢你帮阿爸阿哥找到了真正的新娘。”

东罗意识到郝三的目的，迅速将郑梅挡在自己的背后：“阿福不想找新娘。”

郝三摇头：“阿福想。”

“阿福不想。”她倔强地说。

郝三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地说：“如果不想，那你怎么会帮阿哥找出真正的新娘呢？”

东罗愣了一下，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我拉偏架了……”

郝三看到她瞬间萎靡不振的样子，朝身后的纸人挥了挥手。几个纸人越过东罗他们的身边，径直将郑梅架了起来。

哑妹想要扯开纸人，可是对方的力气太大，她很快就被推倒在地。

郑梅看到妹妹受伤，拼了命地挣扎，双脚用力地踹向纸人，可惜对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老松叔说的没错，晚上不要出门，除了打更人不会有人出门。

在这个时候出门的，都是伥鬼。

郑梅大喊着：“我不是新娘！我不是新娘！”

“郝三，你别相信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皆同已经死了，皆同不会出现在这里！”

“其他人也是假的！”

郑梅恨恨地说：“我和他们同窗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没有分清楚我和我的妹妹，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刚回来的时候，郝一羊和郝一麦问老松叔他们住在哪里，他们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还有，他们不知道我是哑妹的时候，问哑妹我在城里做什么的！我明明在城里和他们经常来往，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教书！”

郑梅看着东罗他们几个人，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但她依旧喊着：“不信你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的事，知不知道村子里的事！村长，你别相信他们，他们是假的，他们是想留下来沾山神的光，他们污蔑我……”

“还有！郝一羊不叫郝一羊，他叫夏希！他们都叫他夏希！”

“是吗？”郝三阴鸷的眼神忽然扫向东罗他们所有人。

夏希心里一沉，想起老松叔曾经说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没想到他们早就已经暴露了这么多。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并扯了扯旁边金旷的衣角，给他一个随时逃跑的信号。方天星也拉过风园的手，生怕局势发生改变，他们来不及应对。

只有东罗还站在原地，像失了魂的傀儡。

“我拉偏架了……”

“我真的……拉偏架了……”

郝三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对着郑梅说：“是吗？我看着他们都是村子里的孩子啊，我可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啊……”

“把郑梅先带去如庆那边吧，如庆是新娘，想必肯定会好好疏导郑梅的。”

郝三说完，转身就要走。

郑梅再次被纸人架了起来，往郝一羊家的方向走去。她先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低下头，癫狂地笑起来：“伥鬼！你们都是一群伥鬼！伥鬼，你们就是……伥鬼……”

只有在经过夏希的时候，她流下一滴悔恨的眼泪，终于诚实地说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

东罗：我拉偏架了……

阿折：没事呼呼。

东罗：我拉偏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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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阿福的新娘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