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辕轧过坚硬的青石板,发出沉重的响声。马车上悬挂的青铜风铃一摆一摆地,微风拂过,风铃发出欢快的鸣响。天空之上泛着金色的彩霞像极了皇帝冕冠上的金片。
“娘子,长乐宫到了。”
阿桂在车外驾着马车,向车内的董白说道。身为董白的贴身侍女,阿桂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生活助手。
假寐间,董白听阿桂的声音。
“唔~”
董白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阿桂挑开帘幔,苍白的阳光洒进车厢里。董白眯了眯眼,扶着阿桂伸进来的手,头往外探着。
入目的是极其高耸的宫殿,青石砌就的台阶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暗光。
身着绿裳的宫女在长廊或者宫殿的檐角下侍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看着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还没有从先前的那场动乱里缓过来。
相比于外宫的动荡,这里的宫女已经算是命好了。她们不是宦官,士人的屠刀不会对准她们。因此在那场动乱之中,宫女侥幸存活下来了绝大多数。
如果宫内的宫女数量不足,那势必会再次进行采选。黄巾余波方平,百姓们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阿桂扶着董白的手,董白慢慢地下了马车。
踩在坚实的青石板上,董白才感受到了心里的踏实感。
抬眼望去,雕梁画栋,琼楼玉宇。永寿宫不愧是长乐宫最鼎贵的宫室,这座倾尽灵帝时期大半人力物力,灵帝刘宏专门为其生母董太后修葺的宫室果真是富丽堂皇。
董太皇太后联合灵帝卖官鬻爵,黄金珠玉盈满其室。或许董太皇太后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聚敛半生的财富,全都便宜给了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何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何氏。
这长乐宫在一年之前还姓董,董太皇太后的侄子还时常出入。而现在,改门换姓,全都给何氏做了嫁衣。若是董太皇太后在天有灵,可能也会略感欣慰。毕竟忤逆自己的儿媳妇的处境比当初的自己好不到哪去,这也许是董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唯一的慰藉了。
阿桂扶着董白的手,一步步扶着董白踏上石阶。
“这里是太后居所,请问这位小娘子到永寿宫有何事?”一个绿衣宫女见董白二人拾阶而上,遂下来对着董白微微福了一礼,问道。
“这是并州州牧董牧守的孙女董娘子,奉董牧守之命,特来拜见太后的。”阿桂替董白回答道。
董白对着这个绿衣宫女微微颔首,以示阿桂所言并无错漏。
“原来是董娘子,请随婢子来。”绿衣宫女一听这原来就是方才进京的董牧守的亲孙女,不由得尊敬道。
“烦请姐姐带路吧。”阿桂这样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还请娘子随婢子前来。”说完,这绿衣宫女领着董白和阿桂走上石阶,沿着走廊走向正殿。
董白踩着翘头履,跟在绿衣宫女身后,目不斜视,仿佛自己是被请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行至正殿外,绿衣宫女对着董白微微福身,道:“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婢子这就进去禀告。”
“无事。”这是董白自下了马车之后的第一句话。
绿衣宫女不急不缓地走进正殿,董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宫女走了出来。
这宫女穿着宝蓝色的衣裳,看着比绿衣宫女的品级高上不少。看上去也比这些面色颓唐的宫女们气色好上不少,应该是何太后身边得力的心腹宫女。董白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见过董小娘子,今日恰逢休沐。太后操劳半日,已经十分疲惫。不过听闻娘子拜访,还是强撑着起来了。让奴婢引小娘子前去拜见,还请娘子随奴婢来。”说着,宝蓝色衣裳的宫女对董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董白心里冷笑一声,什么操劳半日,都是借口,不过是提醒自己早来早回罢了。况且,进了这永寿宫,等她人一出来。要是传出个太后身体抱恙,那可就有意思了。她董氏本就是率兵入城,有挟天子之势。雒阳城内现下局势尚未明朗,外地军阀虎视眈眈。要是在这节骨眼上传出她董氏不敬太后,不礼汉室的流言。那对她董氏来说,不大不小也算是个麻烦。至少,在董氏完全掌控雒阳之前,这里不能出任何岔子。
董白尾随着宝蓝色衣裳的宫女走入殿内,对着留在外面的阿桂说道,“你在此等吾,不要随意走动。”
“是。”阿桂回答道。
其实,董白不这么说,阿桂也能明白董白的意思。
在这之前董白已经嘱咐过阿桂了,如今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在场的心里都有个数。她董氏并不是不知礼数的家族,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董白跟着宝蓝色衣裳的宫女进了正殿,又一路来至内室。
何太后正坐于檀木案之后,手捻佛珠,口中似在颂祷真言。
角落的青铜香炉里冒着袅袅檀香,浓郁的紫檀味遍布内室。
即便何太后如何焚香祈祷,何氏依旧是败了。在何进、何苗被杀,董卓于北邙山迎帝驾时,胜负就已经分晓了。
“臣女董白,并州州牧董卓孙女。拜见太后,愿吾大汉国祚绵长,江山万载。”
董白屈膝下跪,向这位如今的大汉太后行礼问安。
只是,董白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大汉国祚,并未有她何太后只言片语。
听得董白的请安声,何太后睁开了眼睛。
连日来的动荡让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脸色泛白,眼神之中没有一点神采。丝毫不见以前毒死王美人、逼迫董太后时的狠辣与张扬。
“原来是董卿家的孙女啊,孤早年就听闻你为董卿家出谋划策。平定黄巾,又镇压了凉州叛乱。真是少年有为啊,蓝芝,给董小娘子赐座。”
“是。”蓝芝福了一礼。拿了一个绣银线纹竹的坐垫放在面前。
“臣女谢太后。”董白又拜了一礼,方才于团垫之上正坐。
“臣女祖父效忠汉室,平黄巾、凉州是分内之事。太后盛赞,臣女愧不敢当。”董白道。
“小娘子实在谦虚,不知小娘子来拜见孤所为何事?”何太后直入正题。
“这......”董白故作为难道。
何太后看了董白一眼,心中不耐。奈何顾忌着董卓兴兵进雒阳,自己无可依靠之人。遂温言道。
“小娘子有话但说无妨。”
董白看见了何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压下心底的一抹冷笑。
“当日陛下出幸北邙,赐予臣女信物,允臣女随意出入宫闱。臣女以为此事兹事体大,特来请示太后。”说着,董白把一方玉印递给蓝芝,由蓝芝放在何太后面前的案几上。
何太后定睛一看,赤绶五彩,是自己儿子刘辩的私印无疑了。
何太后伸出手抓住玉印想收回来,但是又转念一想,觉得这未尝不是拉拢董氏的机会。董卓可是十分疼爱这个孙女,之前为董白请封的奏折可还在内殿压着呢。如果拉拢住董卓这个孙女,将来大有可能获得董卓的支持。到那时候,自己可就是高枕无忧了。
这样想着,何太后把少帝刘辩的私印向董白的方向一推。露出了董白见到她以来,第一个慈和的笑容。不过在董白看来,这个笑容可以说是十分狰狞了,就像是狐狸见了兔子一样。
只听何太后说道,“既是陛下所赐,那董小娘子就好好收着。以后多来宫中走走,孤正愁没人陪着皇帝呢。”
何太后话里的意思说明白也不明白,董白遂道。
“陛下明君圣主,臣女仰慕已久。既得陛下太后允准,臣女自当时时来陪伴陛下太后。”董白说完行了一礼。
这下自己出入宫闱可就明正言顺了,即使之前得到皇帝亲口应允。可说到底,现在临朝听政的是他的母亲何太后。自己今日一来,既向何太后暗示自己有入主中宫的意思。又借此赌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让世人借自己出入宫闱来构陷董氏不敬皇帝太后。
“好孩子,好孩子。”何太后欣慰地说着,却用手撑了撑额头。
董白知机道,“太后日理万机,还请太后保重身体。为陛下着想,为汉室社稷着想,臣女告退。”
“嗯,蓝芝送董小娘子出去。传孤口谕,许其可随意出入宫闱,任何人等不得阻拦。”
口谕,那就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就当不得真了。董白心里这样想着,没有将表情流于表面,仍是一副恭谨模样。
董白随蓝芝退出内室,向外走去。
何太后看着董白退出内室,袅袅的烟气里,何太后的神情不太分明。
阿桂见了董白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娘子现在去哪?”阿桂问道。如果娘子想在外面转一转,这个时辰也是充裕的。
“回西园。”董白道。
西园是名义上皇帝赐予董卓家眷居住的,可谁都知道这只是董卓先斩后奏罢了。皇家园林,哪里有让外臣家眷居住的道理。
“是。”阿桂扶着董白,又踏上了马车。
马鞭声响起,马车车辙又辘辘地转了起来。青铜风铃的清脆声音飘荡在风中。
朝阳冉冉升起,马车上的董字旗帜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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