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树

阮苓烟找母体蜘蛛费了时间,罗盘一会儿往南跑,一会儿又指向北,好似在带着她兜圈子。

巷子里的打斗声依旧持续着,余初桐后背的衣服都湿了起来,不算是困难,可数量极多,死了一只又多出了两只。

阮苓烟皱了皱眉,停了下来,凭空屹立在飞檐上,伸手轻轻一挥,一股磅礴的寒气顷刻而出,数百只鬼婴被封在冰冻里。

“初桐,寒冰书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母体不止一只,你拿罗盘去南边,我去北边,速战速决。”

阮苓烟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此刻却来不及多想,眼前数百只鬼婴光是消除没有任何意义。母体狡诈,藏在市井中,导致大范围的伤害类法术用不得。

以往的任务中,这些方位测算与排盘都是温知语做的,少女亮晶晶的眼眸总是认真又清澈。

导致后面独自出任务时,总是想起少女清澈的嗓音说着星月开天阵,拂剑定乾坤,祝师姐万事大吉。

这句话总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支撑着她,即是师妹说过的大吉,那定能妥善的解决。

总不能师妹昏迷后,连一些宵小之辈都找不到吧。

那这个大师姐得有多不称职。

阮苓烟无奈苦笑一声,脚步轻点,落入北面一户人家,应当是钦天司的手笔,这一家人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受到巷子里打斗的影响。

翠峰山与凌峰山不同,主修剑,从来主张的都是一剑荡平天下事,遇到这种藏头藏尾的鼠辈当真没有半点手段。

阮苓烟唯一的罗盘也放在了余初桐那里,她深吸口气,快速移动着,铺开识海关注着寂静无声的每一寸土地。

忽然她脚步一顿,看向树枝上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小小的一只鸟儿不知怎么钻进了结界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似刚开了灵智,单纯而好奇。

阮苓烟想起平日里温知语的习惯,目光柔和了起来,翻手拿出些小米。

麻雀扑腾扑腾的飞过来,欢快的吃了起来,嘴里啾啾啾的叫着。

见阮苓烟听不懂,她飞速啄了几口,扑腾扑腾朝着一户人家飞去,落在屋檐上啾啾啾叫个不停。

正当阮苓烟疑惑之时,院子的枯井中高高跃起一只鬼婴扑向小鸟。

一道细细的银光划过,鬼婴连啼哭声都不曾发出,瞬间化成了烟雾。

阮苓烟随手摘了枝树叶,唇边扬起笑容。

“找到你了!”

树叶带着一丝剑意划破了夜空,枯井中的母体蜘蛛凄厉的嚎叫着,巷子里冻着鬼婴的冰块开始龟裂。

阮苓烟袖袍一挥,金色的光芒散出,整个巷子的鬼婴一个个砰的炸开,那只母体蜘蛛身上也燃起了黑烟露出钱夫人原本的样子。

高空中一道红色的剑意在南边闪过,余初桐嘹亮的声音传来“师姐,我找到了。”

枯井中的钱夫人开膛破肚呼呼淌着血,失去了瘴气的支撑,整个人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她眼底满是泪,手指死死扣着石缝的边缘支撑着自己仰起头。

“仙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是那姓钱的喂我吃什么安胎药......”

一道银光落下,钱夫人感觉身体一暖,撕心裂肺的疼痛总算是好了一点,簌簌而流的鲜血停了下来。

天空一侧划过道红光,余初桐赶了过来看向下方。

“师姐,我那边解决了,不过是金丹期修为的鼠辈,真打起来抵不过我一击。”

余初桐低头看向井中,眼睛睁了睁“咦?是我太干脆了?母子蛛是活人生吃了瘴气吗?”

她咂巴咂巴嘴,有些后悔的说道“怎么办师姐,我一剑就挥了上去,那只直接泯灭的灰都不剩......”

余初桐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愤愤不平了起来。

“师姐,要我说该死,若是被炼制而成的傀儡,尚且有度化的必要,这种活人是有意识的在助纣为虐,残害同类,罪不可恕!”

阮苓烟叹口气,看了眼井下瑟瑟发抖的钱夫人。

“只是愚昧被蛊惑罢了,我留她一命,活罪不可少,你送与钦天司审问处理吧。”

阮苓烟伸手灰扑扑的麻雀飞了过来,欢快的啾啾啾的叫着。

“哎?这不是吉祥物的小弟?这小家伙怎么还在结界里。”

“是啊,或许布局之人也没想到,破局的拐点竟是这般不起眼的存在。”

阮苓烟脚步轻轻踏出,回到了熟悉的二进院,看着依旧牢固的结界松了口气。

忽然一道金光溢出,阮苓烟眉心一紧,挥手将结界撤掉。

黑压压的乌云散去,露出了一轮弯月,月色皎洁的洒满院落,正堂的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破败,横梁坠落,立柜倒塌,四处皆是断裂的木板与血迹。

宋卿苒站在一具枯瘦的女尸面前,脸色平静的望了过来,白皙无暇的脸上满是血珠,格外惹眼。

她伸手轻轻擦了一下脸,温婉的笑了笑。

“即是师姐回来了,那证明已无事,我先回府清理一番,就不打扰了。”

屋子里的温知语满身的血污,已看不清样子,眼看宋卿苒要走,猛的站了起来,却不想腿一软,眼看又要摔下去。

阮苓烟伸手接住了她,宋卿苒没有回头缓缓走向府门。

“夫人。”

温知语小声的呢喃着,满身血污中唯一能看得清的眼眸里氲满了泪珠,她不知所措的看着阮苓烟,小声的呜咽着“师姐,我没有,不是那样的.....”

怀里的人体温高的可怕,许是刚受伤还未愈合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恍恍惚惚的呜咽声中,人昏睡了过去。

阮苓烟向她轻轻渡了一道灵力,又召了一道温热的水雾将血污拂去,温知语满身的抓痕和撕咬的痕迹,触目惊心。

当真是拼了命的在护那位夫人周全。

好似偏生要守一颗明知不会结果的树。

她碾碎了丹药小心翼翼的送至温知语嘴边,确保丹药被吸收的干干净净后。

这才凝神看着少女,惨败的小脸,时不时的抽泣,紧闭的眼角依旧滚落着泪珠,凄凄惨惨的像是无家可归的幼兽。

良久,阮苓烟柔和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波澜,好像自己也有了一颗树,却是朦朦胧胧看不清长势。

阮苓烟坦然笑了起来,望向那一轮明月,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守得明月后便是日出了吧。

温知语昏睡了很久,梦里恍恍惚惚的皆是宋卿苒白暂脸庞上猩红的鲜血,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你当真是看轻了我。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昏迷了,好似在凡世的生活才真的是一场历练,温知语怔怔着看着那道断裂的横梁。

这个院子自从跟了自己一日都没有好过,修修补补的,东边倒了西边歪。

倒不如仙山上那间茅草屋,也不知道袁老头怎么样了,小土坡上盛产倒霉鬼,前有袁老头败光家产,后有自己入世打工。

这下好了,第一个案子到现在结不了案,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别说奖励了,现在人都搭进去了。

温知语眼眶又红了起来,情情爱爱什么的,怎么避都避不开,分明不是那样的,分明只是说不口。

她翻了个身,扯得伤口一疼,窗户上燕子带着麻雀并排站在那里啾啾的吵个不停。

温知语费力的抬了抬胳膊洒了一圈小米出去。

“再加点再加点!”

“没看着我都下不了地,你们还贪得无厌了怎么。”

“功**法!”

“我都只有两本功法,匀不出你们的。”

温知语郁闷的又翻回躺平的状态,闭眼查看起自己的修为,心里一惊,猛地坐起。

不顾身上伤口的撕扯,不可置信的又查看了一番。

筑基了!可以辟谷了!真正踏入了修仙的台阶了!

“身上不疼了?”

余初桐的笑脸从窗户一侧探了进来,俏皮的眨了眨眼。

“让我猜猜,是不是筑基了?”

“对!我筑基成功了!”

余初桐撇撇嘴,一个翻身坐在窗台上,翻手拿出一把瓜子,大气的和麻雀分享着。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阮师姐从练气到金丹用了一年,我筑基好像也就用了九个月左右,你已经三年了,再不到筑基,那才是奇怪呢。”

“也就是这段时间,你大大小小的丹药吃了多少,那可都是天灵地宝炼制的,若是阮师姐都扶不起你这阿斗,都对不起我们师门。”

温知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对,总之也是个收获,接下来......”

温知语面色凝固了,嘴巴动了动,面无表情的看向余初桐“余大小姐....”

余初桐一愣,警惕的护住腰间的玉佩。

“没有,不给!不借!穷!”

温知语咂吧咂嘴,缓缓躺了下去,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

“我没有后面的功法......”

“嗨,这事啊,抽空回仙山一趟就好,筑基后仙门有个礼包的,筑基到大乘期的功法宗门都是给的,当然得用任务点数换,我评估了下这个任务足足够你换了。”

温知语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走!”

“去哪?”

“钓鱼执法啊,我决定以身犯险,赶紧把案子破了。”

温知语从未对力量如此渴望过,若是自己再强一点,就不会让夫人同自己一样陷入险境,更是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去为夫人做些什么。

“你先养好身子吧,这案子急不得。”

余初桐丢过来丹药,拍了拍手“阮师姐给你的,你既然筑基了,那吸收点灵石,再用灵力把丹药炼化,不出两日就好起来了。”

温知语握着丹药感慨着“阮师姐是真的好,早在第一见面时我就这么觉得。”

“那还用你说,整个宗门都是这么说的!”

余初桐有些荣辱与共的自豪感。

“说起来你那阵符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啊,还有没有了,给我一张防身用。”温知语想到宋卿苒身上唯一能防护的阵符也被消耗掉,又打起了算盘。

“吉祥物!你当我是菜市场批发的啊,那阵符是我求了师父一年多才讨要的一张,说起来这次下凡,遇到你这貔貅简直血亏!”

温知语一时有些感动,虽然余初桐嘴里没有一句好话,但对自己确实是舍得。

余初桐没有变,就像刚来这个世界时,翻山越岭后见到不可一世的少女,一边别扭的告诉自己修行方式,一边毫不客气的羞辱。

与贴心又和气的司墨白不同,余初桐从始至终都是坚定的信任着,一边骂着一边掏心掏肺的付出着。

人心太复杂了,好在自己不是一个人。

当年被袁老头卖掉的酸苦现如今泛起了回甘,就好似冥冥之中既定的命运一般。

曾在仙山绞尽脑汁挣扎的日常,现在看来竟是生出一种祥和与自在,还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余初桐,能成为你朋友可真好。”

“什么臭嘴,说什么胡话!你怎么配当我朋友!吉祥物!最多是有那么点用的吉祥物!你明白吗.....”

余初桐脸色涨红,声音都拔高了些。

温知语笑着,她好像总看不清是非,曾以为贪财好赌的师父,舍了百万灵石,捡了自己这个便宜徒弟。

曾以为嚣张跋扈处处贬低自己的余初桐,愿意将唯一的护身符赠予自己。

曾以为同病相怜互相欣赏的好友司墨白,却一次次将自己置于死地。

自己确实错了,一次次的危险是自己擅自做主的,实力弱的可怕,又自作聪明。

夫人生气也是对的,自以为是的将她看做羽翼下的金丝雀,自以为是当做她弱小无援,下意识的将她划在需要保护的区域,放到了下方的弱势群体里。

温知语看着窗台上百无聊赖逗着小鸟的余初桐,阮苓烟提着食盒缓缓从垂花门走过,看着她温柔的笑着。

春风拂过,在这个异国他乡稀里糊涂来到的世界里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后,温知语第一次从心底里接受了牵绊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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