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的小院不算大，四四方方围着一圈篱笆，屋里余初桐已是翻找过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除了供奉的那座虎神龛。

温知语凝神站在神龛面前，伸手摸了摸供台，厚厚一层香灰土，这是有人日日烧香积攒下的。

灵虎村供的虎神家家户户都有，温知语在王婶屋子里留意过，猛虎盘卧在莲花上好似多了层佛性，然后放在四四方方的一个长方形盒子里，盒子上又盖着块红布。

阿鹿家这块红布好像比王婶家的大一些，将整个盒子盖得严严实实，温知语伸手一拉，眉头皱了起来。

盒子里没有虎神，又或者说虎跑了出来，徒留着一个莲花底座。

“吉祥物，你找到什么？”

温知语伸手冲着余初桐挥了挥底座，望向院里的宋卿苒，眸光暗了暗，还是走了过去。

“夫人可发现了什么？”

宋卿苒听到温知语过来的动静，抬头望着她，深沉的眸底，藏着难以察觉的委屈。

“知语，你看。”

宋卿苒向正屋外侧，沿着墙壁走了一次。

“二十一步。”

她缓缓又回屋内顺着内部的同一块墙又走了一次。

“十三步。”

“知语，这里一定有夹层。”

宋卿苒看着温知语手里的神龛，柔声问道“虎没了？”

“嗯。”

温知语点了点头，看向房子的结构，又看向神龛的位置。

“我觉得找到虎，便能开了这机关。”

宋卿苒摇了摇头，温婉的笑了。

“不用那么麻烦，余初桐！”

“干嘛！”

院子外的余初桐走了进来，一脸不爽的看着宋卿苒。

“这里有夹层。”

“是这儿？”

余初桐眼睛一亮，搓了搓手，先前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墙壁。

而后，退后两步翻手拿出自己的法器。

“余初桐，你忘了我们是江湖术士！”

温知语看她架势就知道，这人又上头了，怕是手里剑一出，就又准备单刀赴会了。

“怎么术士不能用剑？”

余初桐拿着剑转了一圈，口中自言自语着“此剑乃我道门传承，可斩万物，威力巨大，不信你看。”

红色的剑身往墙上轻轻一插，不等反应轰的一声，好好地一面墙就崩裂开来。

温知语快速挥动着，把尘土吹开，这才望了过去，忽的睁大眼睛，露出骇然之色。

下一刻她本能的侧身一步快速挡在宋卿苒身前，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夫人，是人皮，还在淌着血，你要有心理准备。”

眼睛上的手掌温热，温知语声音带着踏实可靠的感觉传了进来。

蠢笨的小狗，即使一边后退着，也依旧处处维护着。

宋卿苒点了点头，伸手将温知语的手拉下，却不愿松开，紧紧攥在手里。

温知语本是要抽回的，可看着宋卿苒一瞬间发白的脸色，还是回握了过去，并伸手覆在她的后背上，渡了层灵力过去。

面前的隔层里，赫然摆着的是三具人皮。

其中有一具更是令温知语身上毛骨悚然。

那位风烛残年，颤颤巍巍的吴老先生，此刻成了薄薄的一层人皮，枯树褶皱的皮脂好似一扯就坏，安安静静的挂在隔层的衣架上。

也许是刚用完，又或许是刚剥了下来，人皮上沾满了谷物般大小的碎肉沫，猩红的散发着血腥腐臭的气息，滴滴答答的纤维组织泡在暗红色的血液里。

宋卿苒不是没见过死人，可像这般血腥又残忍的画面，着实是第一次见，更何况当事人在不久前，还曾与她同行。

“知语，我们刚才见得......是人还是.....”

温知语沉默着摇了摇头，温知语沉默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吴老的那张人皮上，眼里满是不忍。

“或许入村是一场意外，但在那一刻起，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若不是我们找了吴老......”

宋卿苒看出了她的自责，开口说道“知语，吴老本就在局中，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这些人皮出现于此，应当就是一种警告。”

余初桐拳头握着嘎嘣响，一双桃花眼瞪了起来。

“宵小之辈，真把凡世当成作恶的乐园了！”

温知语沉默片刻，催促的问道“阮师姐呢，她怎么说？”

“有些麻烦，这个结界就算是地仙的修为，要日月不停地维持一处空间运转，也是相当吃力的，所以让你在动物启示录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异兽的手段。”

“另外，你们问天卜卦不是有移形换位一术吗？师姐让你出去，她进来。独辟空间这种的，除非空间使用者认同，强制介入的话，相当于把瓶子摔碎，只能你们无声无息间换一换。”

余初桐挠挠头，看向一旁的宋卿苒。

“要不把宋夫人送出去吧，她没有法术傍身，待在这里也危险。”

“而且，这里的情况相当复杂，一个不留神，就.....”

“不行。”

宋卿苒面含若冰，嘴角轻扯，月色衬的她愈加的白。

温知语还在这里，不能走，情况已经是一片混沌，此时做了逃兵，更是将她推得远远的。

宋卿苒望着温知语，心里一揪，说不清的酸楚蔓延在心底扩散。

她平静的开口“我出去后不是更没有了依仗，你们三个都困在这里，那些妖魔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吞噬我？”

余初桐冷哼一声“你这会儿倒是爱惜自己。”

温知语倒是看不出情绪，沉默着盘腿坐在地上，借着月色开始翻动起那本《动物启示录》。

余初桐在那三张人皮面前踱步，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是那个钱先生，就是把自己夫人和孩子变成母子蛛的那一个，这个是你们刚才见到的吴老，那这个呢？”

宋卿苒蹙了蹙眉，沉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个该是阿鹿的爹爹。”

余初桐用剑挑起人皮手指的部分，若有所思道“剥的如此完整，怎么做到的啊！这不是伥鬼，伥鬼本质是有人的肉身，压根穿不上这玩意。”

“是额禽，杀人剥皮，以搜集人皮为爱好，额禽分泌的液体从嘴鼻灌进去，把人体内的血肉全部腐蚀，就是一张完整的皮质。”

温知语抬头看了看吴老身下的一滩混合着纤维组织的血水，又说到“额禽身体柔软，你就把它想象成棉花，进入人体后，会吸收里面的血水，然后膨胀，把人皮撑起。”

“这里不止伥鬼虎！？”

“嗯，至少有两只，甚至更多，师姐给的掩饰印记的法子，最多还能撑两日，若是两日解决不了，印记显露就糟糕了！”

“结界的事，暂时没有线索，总之一切都很古怪，任何的村民都不能相信，眼见的不一定为真。”

温知语眸光闪了闪，脸上少有的凝重。

“初桐，你现在去搞清空间范围，这个范围若是覆盖到整个西武山，那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如果动物启示录够全面的话，那这很有可能是修行者了，至少地仙以上的存在。”

“夫人，我们来时赶路的车夫呢？”

“应该在马车上休息。”

“好，我用他换阮师姐过来。”

宋卿苒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迟疑，还是开口说道“好。”

温知语起身，扭身看向那三道人皮，忽然余光处一道黑影闪过，温知语一把拉住宋卿苒将她扯到身后，抬头看向窗外。

一道暗影站在窗户前，无声而阴沉的望着她们，如同毒蛇狩猎的目光，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之色。

余初桐手中红剑掷出，嗡的一声穿过木窗，又穿过了人影，插入那颗大槐树上。

人影虚浮的散了散，发出一声朦朦胧胧的轻笑，便像雾一般散去。

“知语，那也是异兽？”

温知语咽了咽口水，仅是一眼便感觉自己后背都像是浸湿了一样，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厌，似猴似人，眼如淬毒，瞳孔里刻着法阵，一旦对视，便是染上厄运之召，其耐性极好，选好猎物后并不会出击，而是长时间藏在暗处观察，待到模仿的一模一样后，杀死目标，取代目标。”

宋卿苒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些。

“也就是说，这个村里有披着人皮的额禽，有藏在某一户的朱厌，有似人非人的伥鬼，还有躲在暗处的地仙？”

余初桐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不会来了大本营吧？”

温知语脸色凝重带着些不安，看着余初桐轻声说道“此刻起，我们不要分开了，朱厌擅藏，刚才我们三人中一定有它选中之人，所以此刻起，一定要保证在彼此的视线里。”

“尤其是你余初桐，这里不与你斗法，而是一个个陷阱，吴老先生，画的那种驱魔辟邪的阵法，我起初是不识的，后来细细想，那是锁灵符，这种画法，至少比我师父还要老！”

“而且这种符光是绘制就是要废去制符者一半的生命力，我判断吴老是为了救秀儿姑娘，同时也正因如此导致在博弈中失去了依仗。”

“那我们见过的那个吴老，是额禽还是.....”

“是吴老，修的卜术，只是不知道师承哪里。”温知语笃定的说着。

“应是他察觉到秀儿的情况变化，想去找什么人，又正值虚弱期，落了这个下场，他引我们来阿鹿小院，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能耽误了，我们先去找车夫，我把阮师姐换过来后，我们便去西武山，要赶在日出时，尽可能的搞清伥鬼虎的情况！”

月色明亮，村落里一片寂静，三人无言的静静往马棚的方向走去。

马夫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老实又憨厚，看见宋卿苒过来，黝黑的脸上笑了起来。

宋卿苒还未开口，余初桐一个手刃已经切了过去。

马夫愣了愣，不解的看向余初桐“你.......”

他迟疑的又看向宋卿苒，眼神里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这才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宋卿苒，你这马夫好不得了，我们修剑法的，手上的力量哪怕不用灵力，也不是凡人能受得了的，这家伙，足足撑了五秒。”

“嗯，之前做卫兵的，身体自是要好一些。”

宋卿苒看起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钻进了车厢内，对着温知语说道“上来。”

温知语皱着眉看了看车夫，心里隐隐有些违和感，但此刻棘手的事颇多，也来不及多想，跟着宋卿苒钻进了车厢。

宋卿苒摸了摸马车璧上的一个内槽，嘎嗒一声，本是铺着绒毯的下面露出晶莹的光泽，宋卿苒扯了绒毯的一角轻轻一拉。

数百颗灵石整整齐齐的铺在马车底部，一时间将车内照着透亮。

“知语，本就是准备今日要给你的。”

温知语头一次见这么多灵石，没出息愣了半秒，这才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

所以这是夫人的方案二吧，看来夫人做什么事，都有万全之策。

可明明不用这般，送她上仙山是自己愿意，不是交易，不需要她如同嫁与张颂言一般，来百般讨好甚至为难自己说着喜欢，更不是要以退为进去获得这些灵石。

看来自己的那些心思，就如同自己一样，破烂的不值钱的，入不了眼。

温知语此刻心里才是真正的难过了起来，夫人当真没有一点点喜欢过她。

又或者说喜欢太廉价了，实实在在的交易，可能更让她放心。

从始至终用的手段与她对张颂言的法子如出一辙。

要说唯一不同的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知语，你不用多想，我这次嫁妆带的不多，你且用着，过些时日，父亲会再送些来的。”

温知语抬头，笑的灿烂，连泪花都闪烁的晶莹。

“好，夫人。”

宋卿苒以为她要推脱一二，有些讶异的看向温知语。

今日本就想来与温知语说清楚自己的心思的，宋卿苒自认自己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思来想去小狗为自己掏空了储物戒，那自己总该是回礼。

匆匆而来下，也只是简简单单带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温知语答应的如此干脆。

“夫人放心，我即是收了夫人的灵石，那一年之约断不会食言。”

小狗笑的灿烂又委屈，泪盈盈的眸子里，满是隐忍的苦楚。

宋卿苒心慢慢沉了下去，后知后觉的才明白，温知语是断定了自己不会喜欢她，所以把今天的一切都与那上仙山的约定划在了一起。

往日的筹谋与算计，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转动。

好似巨大的石子无声无息的落地，在兜兜转转数年后，发出了穿心的回响。

宋卿苒脸色唰的白了下去，怔怔的望着温知语，唇瓣轻动，最终沉默了下去。

余初桐探头进来，嘴巴里都要塞下一颗鸡蛋了。

“哇！！不愧是宋家，家底就是厚实！温知语你翻身啦啊！”

温知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伸手挥了挥将灵石收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俏皮而轻巧的说着。

“是啊，我同夫人做了个双赢的买卖。”

额禽与朱厌的传说，来自《山海经》资料记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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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双赢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