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俱是一惊,不明白谢溯借船要做什么用,紧接着,见靳照和海月等人在他后面施施然地进来。骆秀士问道:“不知谢公子借船有何用?”
“您先说您有没有船!”谢溯急得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蒙先生他们急着回去,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驾船去湖上。”
骆秀士等人仍是不解,于是把目光转向靳照和海月。靳照表情严肃,“太湖上出状况了,各位可走出去瞧瞧。”
“湖上起大雾了。”海月道。
屋里的人立即鱼贯而出,来到外面,惊觉于今天的太湖太过奇异诡谲。他们来的路上遇见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湖蚋产卵,如今这漫天大雾更是来得诡异,像是一下子从水底蒸腾而起的,风一起,雾气流动,将整个太湖笼罩得严严密密。半柱香之前,还是蓝天白云,阳光炽热,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角声和鼓声。”骆秀士一面观察大雾,一面侧耳细听,“是打仗所用的号角和战鼓,从南边太湖上传来的!”
靳照往前踱了两步,站到骆秀士身旁,“我们也听到了,肯定是晁将军的战船和太湖水盗相遇了。”
“来得还真快。”骆秀士捻着袖角,低语喃喃,接着又朗声道,“湖上的战事一触即发,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打起来了,各位还是趁早乘船回鼋头渚!”
“这么大的雾,在湖上连方向都很难辨清楚。”要取的东西已经到手,蒙翦等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就等着回去,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意外,“我们不能再等了。”
蒙夫人对骆秀士道:“走之前,能不能向你讨点东西?”
骆秀士道:“夫人请说。”
“湖上起雾,视线肯定不好,我想在你这鸬鹚洲上砍一棵桃树当火把用。”
骆秀士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夫人果真是足智多谋,不过比起火把,骆某有更好的可以送给夫人。”他转身回了一趟木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这罗盘可以指示南北,驾舟航行的时候,用它了解方位再好不过。”
蒙夫人接过罗盘,欣喜中不忘连连称谢。这罗盘是稀有的重阳木做的,旁人不知道的是,这还是已故罗经大师班衡赠给骆秀士的,也是这位大师生前制作的最后一个罗盘,与普通罗盘不同的是,上面的二十四山刻画得尤为浓重。蒙夫人手捧罗盘,只见盘内指针细如牛毛,盘一动,它就左右转动不停,但一停下来,它的指针也会随之渐渐停止转动,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可我还是想带走你的一棵桃树。”蒙夫人满脸堆笑,出其不意地说道。
“好。”骆秀士今天格外爽快,还难得地大方,“这样吧,除了罗盘,桃树,骆某再送您一样礼物。骆某的那些书虽然大部分都浸湿过无法再看,但后来又写了三卷,今日一并送给夫人,也算是送给知己有缘人。”其实他是深知蒙夫人虽贵为将军夫人,但同时也是百里丘老先生的学生,与她那位穷经皓首的老师一样,她也入了那一道。
蒙夫人本就遗憾那么多的书卷全部毁了太过可惜,听他这么一言,更是大喜过望。
他们乘的船太小,因此蒙翦特地选了一棵小树,未用刀斧,直接连根拔起。没想到这课桃树虽矮小,根系却很长,末端扎到了水里,那一段比一般扎在土里的更细更长,触摸起来黏糊糊的一团。桃树原来所在的位置空出一个深洞,向下望,能看见底下的湖水,像是一个细小的泉眼。
除了蒙氏夫妇和薛杨,靳照和石牙也准备登船返航,他们虽对殷甲军围剿太湖水盗很关心,但面对正规军人,靳照总会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年少时他们兄妹三人干过不少打家劫舍的事,虽然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劫富济贫,完全符合侠义之举,但还是不要和官府的人照面比较好。
海月对湖上的战事并无兴趣,她此次中土之行只为了寻找龙鳞,别的一概不管,但因之前与晁轸之见过一面,也算是相识,再加上谢溯执意要去湖上找晁轸之的船队,心里不免有些踌躇。怔忪间,不知何时,骆秀士来到她身后,悄声道:“海月岛主,若是想和谢公子一起去助晁将军一臂之力,你就去,不要犹豫。你命中注定会走这一趟。”
海月蓦然转过身,本想面对骆秀士,他人却已速速往后退了数步,俊秀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淡,像是刚才没有开过口一样。海月不禁皱眉,这时船上的靳照朝她和谢溯劝道:“谢兄,海月姑娘,你们两个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这大雾茫茫的,太危险了。”
谢溯给他一个安适宽慰的笑容,挥挥手道:“靳大哥,你们先走吧!带兵和水盗打起来的是我的一位好兄弟,我这人方向感好,从未迷过路,你放心吧!”
“那海月姑娘呢?”
海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也去太湖上。我与晁将军也算是相识一场,而且我在东海长大,水性好,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靳照本想再劝几句,却听到薛杨在一旁小声嘀咕,催促裴鱼儿快开船,且看他俩心意已决,只能抱拳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二位多加保重。”
小船离岸时,骆秀士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薛杨手里有只雪顶朱雀,这小东西是与鼋头渚上的那些同伴是通灵的,必要时刻完全可以派上用场。
雾太大,不一会儿,小船就伴着划桨声在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望着空无一物,唯有茫茫乳白大雾的太湖,骆秀士悠悠道:“谢公子,我这浮岛上可没有让你要的小船或是木筏。”
谢溯双目瞪得张口结舌,“没有小船、木筏,你为什么不早说,还欣欣然地看我们留下来?”
骆秀士笑,本想再捉弄他几句,想想还是作罢,道:“我虽然没有小船,没有木筏,但是我可以划一方浮岛给两位。”见他俩满脸惊愕,于是又道:“你们都知道我这座鸬鹚洲上虽有屋有树,实际上底下并不着根于湖底,而是以上千根铁梨木作为基架的。”
谢溯和海月两人听得目瞪口呆,惊讶过后,又觉得能乘上浮岛游行于水上,实是一件人生难遇的奇事。海月还是怀疑割出一块浮岛来当木筏是否可行,脚下的水生植物经过十几年的枯荣沉积,累得恐怕有三四尺厚了,无论是用刀斧劈,还是用锯子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而且她本人不使用刀剑兵刃,谢溯这个公子哥两手空空,这位骆秀士就算神通广大,也是一位文士,不像是用斧锯之人。
“这鸬鹚洲地皮这么厚,秀士您怎么划一块出来给我们?”谢溯踢着地上的水草问道。
“两位别急,我自有办法。”骆秀士给了他们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接着转身大跨步穿过桃林,往他自己的木屋走去。
谢溯和海月紧跟在后,想瞧瞧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等他们两个进门,骆秀士就出来了,只见其左手拿着一个鼓形小瓷瓶,右手拿了一把锯子。
这样一位文弱书生,竟然在家里真藏了一把锯子!海月愕然。
骆秀士道:“我这鸬鹚洲种了不少桃树,有时候要给它们修修枝干,这才备了一把锯子。”
“那您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谢溯问道。
“绿矾。”
绿矾?听到这个词时,谢溯比海月看见锯子更为震惊,鸬鹚洲上竟然会有如此危险的东西!这东西只要一滴,就能把一张厚实的红木桌蚀穿一个洞来!
“你们跟我来。”骆秀士拿了这两样危险物,带他们在岛上踏步巡视。这座鸬鹚洲面积不大,半个时辰前阳光明媚,他们可以眺望到不远处的三山岛,这会儿就连两丈开外蹲了两只鸬鹚都不知道了,唯一感受得最清晰的恐怕就是波涛拍岸的声音。三个人最后在木屋左前侧的一块地方停下来。
“就这儿了。”骆秀士双脚在空心苋地皮上来回踩了好几次,像是在用脚丈量一方木筏的面积,“我的整座鸬鹚洲当初建造的时候,用了平衡之术。在这儿划掉一块应该不会影响整座浮岛。你们两个退后。”
谢溯和海月闻言照做,双双后退数步。骆秀士先将锯子放在一旁,然后打开瓷瓶上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洒在细密的水草茎叶上,一边洒,一边移动脚步,洒完最后一滴刚刚好。骆秀士让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再后退几步,他自己也带着斧子后退。三个人亲眼见到绿矾的滴液一寸一寸地往下渗透,所过之处,无论是青茎绿叶,还是腐烂多年的枯茎烂叶,都一并溶蚀成了渣滓灰烬。
骆秀士用旁边一根之前被砍下来的桃木枝戳进腐蚀凹陷的那条沟壑,这也是他自己头一次丈量这座浮岛现在的厚度。“差不多了,刚才倒的溶液不多,估计把木基上面的那层蚀掉了七八,我都快戳到下面的铁梨木了。”
让谢溯没想到的是,锯木头这种事会轮到自己头上。骆秀士一脸认真地将锯子递到他手里时,说道:“这儿就你年轻力壮,难道要我这个长辈或是海月姑娘这样一个姑娘家锯木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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