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山脚下有多个集镇,每个集镇在中秋佳节都有灯会,但是其中最热闹的当属甘霖镇。甘霖镇位于莫干山腹地的山谷,下辖五个村庄,镇上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拜月台,据说很久以前拜月台不是拜月台,而是一位在此练兵的诸侯的点将台,后来那位诸侯在权力的角逐中失败,回到故乡,将原来的点将台改成了拜月台,并突发奇想地在八月十五之日举办了一次赛嫦娥。关于赛嫦娥由来的典故的年代和真实性都已无法考据,但甘霖镇一年一度的赛嫦娥却流传至今。
上官铭等人在酉时三刻从神兵侯府出发,按照脚程,过半个多时辰他们便可到达甘霖镇。临行前,陈训赶到上官铭面前,他的手臂现在可以不用绷带吊着,但是仍不便与人动武,自上次王檀防卫侯府不当后,他就重新接手了侯府的守卫,“侯爷,您确定这次不带护卫吗?”
上官铭看了一眼坐了两个姑娘的马车,想了一下后说道:“派个五六人在我们后面跟着,别太张扬了。”
陈训也看了一眼马车,心想三位爷是和海月姑娘一起下山的,万一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又出现袭击海月,五六个守卫能抵挡得住那人吗?到现在,他对那人的底细都还没有摸透,他自己败在那人手下,海月又没能打赢那人,万一……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上官铭道,“你只管守着侯府,要是再有像上次的事情发生,我就不光光只惩罚一个王檀了!”
“是。”陈训忙低下头道。
兄弟三人都骑了马,上官铭和上官铮在前面引路,马车在中间,后面有上官锐紧跟着压阵,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山脚下的甘霖镇而去。车夫手里提了一盏照明的宫灯,车里面也安放了一盏,两个姑娘面对面坐在马车里,鲁若愚是个闲不住的人,好几次都掀开帘子往外面望一下。
“还有多久到?”海月问。
“快了,我都能望见山下的灯火了。”鲁若愚伸长了脖子往前头探去,兴奋地将车帘拉开,头也不回地跟窝在马车里的海月胡乱招了招手,“姐姐也可以出来看看。”
海月闻言凑上前去,马车一颠一颠地在山间道路上前行,能听到车轮碾过山路的粼粼声,前面上官铭和上官铮坐在马背上,与马车始终隔着一丈的距离。山路的右侧是不靠山体的悬崖,往下望去,恰好可以看到一片灯火辉煌,在夜空下格外显眼。
上官铭转过身朝两个姑娘说道:“再转两个弯就到甘霖镇了。你们两个在马车里好好坐着,把身子探到外面危险。”
话音一落,马车的两个轮子就轧过了一块石头,整个马车随着咯噔了一下,海月仿佛听到地上有几块小石头被车轮碾得弹了出去,三两下便滚落了悬崖。山里的风吹起来呼啦啦的,整片林子都会沙沙作响。
“姐姐,快来坐下!”鲁若愚听了上官铭的话就坐了回去,对仍往外探出头的海月小声喊道。
海月似乎没有听见鲁若愚的话,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他们这小队人马的后面有人跟着!有五个人,都有骑马,行速缓慢。
“姑娘怎么了?”上官铭偶然间向后看了一眼,捕捉到了海月略显异样的神情,因此特意停了一会儿□□坐骑前行的四蹄,等到与马车齐头并行时再继续向前,“姑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海月不假思索地脱口道,然后望着山下越来越清晰的灯火集市,“只是觉得山下的甘霖镇好像很热闹,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么望下去,只望得到灯火璀璨,等到了那儿,姑娘就可以体会到其中真正的热闹了。”
海月放下车帘在车里坐定后,才发觉心跳有些快,她按住胸口,脑子里想的全是后面跟着他们的那五骑,心想会不会又是黑衣人。“阿愚,今晚除了我们几个,山上还会有其他人也经过这条路去甘霖镇吗?”
“姐姐为何这么问?”鲁若愚道,“虽然这条山路是从神兵侯府通往甘霖镇的,但既是路,就是让所有人都可以走的,莫干山又不是全部都是上官家的私人领地,山上零零散散地还住了许多户人家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多想了?”海月对自己说道,“若不是我多想了呢?”她又想起了前几日夜里黑衣人欲要偷取海听龙吟琴的事情。这一次与上官家的三兄弟还有鲁若愚一起下山,她背着琴不方便,但出来前实在不放心,于是事先在琴弦上用了固音之术,在她回去解除固音前,谁也动不了这把琴。虽然祖父曾教导过她,没事不要对海听龙吟使用固音之术,每使用一次,都是对古琴的一种伤害,用的多了,琴音便不准了。
海听龙吟的安全,尚自可以保证,如今海月最担心的是会因为她而可能连累到其他人,她不知道那个黑衣人除了想要得到海听龙吟,是不是还想要她的性命,想到这里,她更是惶恐不安,不由地用右手按住左手皓腕上的金蚕丝镯。
“姐姐在想什么?”鲁若愚在马车里挪了个位置,挨着海月坐下,“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海月不想让同行的伙伴担忧,就像先前回答上官铭的问话时一样,也以这三个字回答了身边的姑娘,“刚才把头探到马车外,山风吹得我有点头疼。”
所幸这一路到了甘霖镇都没有事发生。镇口有一块空地,靠墙的边上插了十几根拴马桩,此刻都已栓满了马,上官铭三兄弟溜了一圈,才将马拴好。
整个镇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道路两边的茶馆酒肆门前檐下全部挂满了花灯,大门敞开,里面已是宾客满堂,店里的伙计还站在门口不断地吆喝。
两个姑娘在前头走,三兄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方圆数十里的人都来了,将一个小小的甘霖镇都挤满了。鲁若愚带着海月从卖糕点的老婆婆那儿跳到卖团扇的大娘这里,挑了几把团扇都不入眼后又窜到了卖绣帕的摊位。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跟了一小段路,上官铮就乏了,他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摩肩接踵的,后面跟着的前面迎来的全是人,避过一张脸又要面对另一张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赶紧先到常氏灯笼铺去给两位姑娘买灯,买完了找家茶铺或酒馆歇歇脚。”
上官锐的眼睛一直盯着鲁若愚,她到哪儿,他的眼神就跟到哪儿,“你看阿愚那兴头,不逛完整条街是不会停下来的。”
上官铮撇撇嘴,心里暗说早知道二哥会来,他就不来凑热闹了。
上官铭道:“再走几十步路就到常氏灯笼铺了,先把灯买了,后面就让二弟你陪两位姑娘,我和三弟找家酒馆坐会儿,等过了戍时,我们两个再到拜月台与你们会合。”
“不是说赛嫦娥,是看谁家姑娘手里收到的花灯多吗?为什么我都没有看到有卖灯笼的地方?”海月问道。
“卖灯笼的地方,”鲁若愚抬起素手,往左前方一指,“姐姐看那儿,那儿不就是卖灯笼的铺子吗?”
那铺子里外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辉煌灿烂。买灯笼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常氏灯笼铺。”海月念了一遍门匾上的字,“难道整个甘霖镇就这一处卖灯笼的?”
“卖灯笼的当然不止这一处,但是赛嫦娥需要的灯,就只能出自这家常氏灯笼铺。”
“为何?”
“这项规定是五十年前的老镇长定下来的,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比赛中作弊,二是因为这常氏和那位老镇长有亲戚关系,算是老镇长以公谋私,指定了赛嫦娥所用花灯必须从常氏买。不过说真的,常氏做出来的灯笼确实是方圆百里最精良美观的,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两人一边说一边联袂往灯笼铺的大门去,未进铺子,鲁若愚迎面就遇到一个熟人手里提了一盏兔儿花灯从铺子里出来。
“阿愚姑娘。”提灯的女子头上绾着一个时新的发髻,明眸皓齿,顾盼神飞,身上的衣裙虽然质地考究,却毫无新意,但即便如此也仍盖不住其芳华,见了鲁若愚立即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道,“许久未见姑娘了,姑娘还是和往年一样,不落下每一届的赛嫦娥。”
“郑……不对,应该是叫容少夫人了。”鲁若愚满脸堆笑着说道,可是在她身旁的海月总觉得阿愚这笑容怪怪的,更像是强扭着脸挤出来,“少夫人才嫁到容府没多久,怎么今年中秋还大老远地来甘霖镇?”
“子铄兄,藏锋兄,小铮。”容少夫人的背后站出来一个身形提拔的男子,对着站在鲁若愚背后的上官家三兄弟拱手道。
“原来是容大公子带着新婚夫人回娘家。”上官锐笑呵呵地打趣道。
“瑾瑜兄。”
“容大哥。”
上官铭和上官铮不像上官锐那般带了戏谑地招呼,两人恭恭敬敬地朝友人作了一揖,尤其是上官铮,他与容瑾虽然无师兄弟的名分,但是因其在剑术上受过容父多次指点,遂早已将容瑾当做师兄般对待。
“莫不是嫂夫人嫁了人,今年还要来参加赛嫦娥?”上官锐道。
“二爷放心,我既已嫁了人,当然不会再参加赛嫦娥。”容少夫人看了一眼上官锐,又看了一眼鲁若愚,笑着道,“怎好意思再和阿愚姑娘抢风头?瑾哥,要不你买盏花灯送给阿愚姑娘。”
“我刚给你买了一盏,名额已经用掉了。”
容少夫人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儿灯,似乎有意想把它赠给鲁若愚,鲁若愚急急道:“容公子的花灯当然是送给少夫人的,铭哥哥、锐哥哥和小铮会给我买的。”
容氏夫妇相视一眼,识趣地没再接着这个话题,双方又寒暄了两句后便告别。他俩一走,上官铮忍不住扑哧一笑,“遇到对头了。”
“阿愚,你放心,今年不会有人再和你抢赛嫦娥的头名了。”上官锐安慰道,可这话一说出口,反倒引得鲁若愚樱唇嘟得老高,一双柳眉都快竖了起来,“什么叫今年不会再有人和我抢?我需要和别人抢吗?”
海月一听,又忆起方才那位少夫人的温婉容貌,立即猜出去年得了赛嫦娥头名的就是那位容少夫人了,难怪阿愚见了她心里不自在。
在上官锐还想说些什么时,上官铮忙扯了扯他二哥的袖子,“二哥,你还是别说话了。”说完,又朗声道,“我们赶紧进去给两位姑娘买花灯。”
铺子里面掌柜的和两个伙计被一群客人包围着,几乎要淹没在一盏盏灯笼之中。铺子里挤满了人,一个个都在挑选灯笼来送人。这一回,鲁若愚选得格外迅速,随手捡了两只就让上官锐和上官铮付钱。
进了这赛嫦娥指定的灯笼铺,海月才明白为何鲁若愚先前说甘霖镇以前的老镇长指定常氏灯笼铺专供赛嫦娥所用,其中一项原因是为了防止作弊。常氏出售的灯笼上都有一方红色印记,是一个小篆的“常”字图案,而买灯笼的顾客还要按下两个指印,一个在“常”字印记的旁边,一个在铺子的登记簿上,以此保证每个顾客只能买一个灯笼。
“姑娘是看上了这只吗?”上官铭见海月拿了一只非常朴素的六角宫灯,问她道。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这家铺子的花灯好在哪里。” 海月忙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来赛嫦娥的,侯爷不必为我买花灯。若是要买,也是给阿愚姑娘买。”
“姑娘不必还回来了,刚才这位公子付了钱按过手印了。”店里的伙计道,“我家的灯笼,今天每个人只能买一盏,这位公子的手印都按上去了,可不能再退回来了。既是送给姑娘的,姑娘可不要浪费了这位公子的一个名额。”
听伙计这么说,海月便收下了这盏花灯,但没出铺子就叫了一声道,“阿愚,这个也给你。”说着,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这盏塞到了鲁若愚的手里。
“姐姐不要吗?”鲁若愚问道。
“不要。”海月道,“我只是来凑热闹的,不来赛嫦娥。”
鲁若愚犹豫地暗中瞄了两一眼海月身后的上官铭,见其点了点头,方接了海月递过来的花灯。出了灯笼铺后,海月忽然听到有咚咚的鼓点声,对着街道两旁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左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
“姐姐要去哪儿?”鲁若愚的三盏花灯全让上官锐帮忙提着,看到海月一声不响地往左边拐,忙叫她道,却见海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一个卖拨浪鼓小贩的跟前。
“原来姑娘喜欢拨浪鼓。”上官铭一直跟在海月的身后,见她挑了一个喜欢的,便已拿出铜钱付给了那老板。
海月转了几下拨浪鼓,鼓声清脆悦耳,对身旁的上官铭报之以微笑道:“谢谢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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