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对顾随安的话一直将信将疑,她始终无法相信上官铭会将寒霜剑送给鲲鹏堡。次日一早,她闲着无事就又向好望口走了一趟,远远听见前面出事的地方人声大作,再走一段路,发现整个好望口乱石堆积的另一端有鼎沸的吆喝声传来。海月清楚地记得,昨日那垒乱石将好望口堆得密不透风,这会儿已可以看到一个一个的缝口透出光线来,没想到鲲鹏堡的人动作还挺利索。
“大伙儿快点干,这条路是外面通往云梦泽的必经山路,堡主让我们一定要在两天之内清出来!”有个像是掌事的人大声喊道。
海月遥遥闻见“两天”二字,心下惊骇,果真如顾随安所说,鲲鹏堡在两天内把堵住的山路疏通,那寒霜一说难道是真的?
昨日这里可被砸死了两个人,不知道尸体还在不在,海月特地定睛望过去,见最底下那块一个高的大石还在,那被压在下面的人肯定还在,被埋在乱石堆里的那个,估计已经被拖出来了。海月感叹一声,好望口名为好望,却一点都不好走。
甫一到客栈,海月听见身后马蹄杂沓,马鸣长啸,想必是今日来住店的人不少。她跟掌柜的嘱咐了两句,叫人把午饭送到她房间去,一脚刚踏上楼梯,便听见有人喊道:“海月姑娘?”
海月回头。
“真的是你!”上官铭略显欣喜地说道。
“侯爷。”海月叫了一声,心内却道,“原来是真的。”
“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姑娘。”上官铭道。
海月未开口,就见上官铭身后走出一人,拍着他的肩问道:“子铄,你在和谁说话呢?”正说着,往上官铭对面看了一眼,恰与海月眼神相对,他看看上官铭,又看看海月,“子铄,你认识这位姑娘?”
“认识,这位是海月姑娘,我的一个朋友。”上官铭道,“在你到神兵侯府前,海月姑娘正好在我府上做客。”
“哦?这么不巧。”林旷道。
上官铭道:“非常不巧,你来的那天,海月姑娘就离开了神兵侯府。”
林旷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想起来了,我上莫干山的那天,正好与一位负琴的白衣姑娘擦身而过,只匆匆一瞥,我也没记清那位姑娘的样子,今日一见,我确定,就是海月姑娘。”
海月怔怔地站在楼梯口,心忖想必就是这位年轻公子代表鲲鹏堡去的神兵侯府讨要寒霜剑,看他与上官铭相互间言行亲密,或许是亲缘兄弟。
“说了这么多,还未给姑娘介绍,这是我的表兄林旷。”上官铭道。
海月向林旷微微一欠身,颔首道:“林公子。”
林旷道:“姑娘可以和子铄一样,叫我明达。”
海月淡淡一笑,并不答言,她叫上官铭尚且是一声“侯爷”,岂能对一个刚刚相识的人直接称其字。
海月走后,林旷像是无意间发现了兄弟的秘密一般,开怀笑道:“这等绝色佳人,怪不得你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上官铭心头微微一颤,似是被说中了心思,可这点变化微乎其微,也只在他脸上闪过一瞬,“你今日第一次得见海月姑娘,何来我对她念念不忘之说?”
林旷眯眼笑道:“兄弟我当然是从你的表情上看出来的,你一见到那姑娘就喜笑颜开,堂堂神兵侯,几时这样过?不过既是能在这个地方相遇,就说明你俩有缘。”说着,又是剑眉一挑地笑道,“兄弟,好好把握。”
客栈外一记马声嘶吼,又有人来了。
“公子,”杜沿江跑进来,“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好望口被山上滚落下来石头给堵了,马和马车都过不去,堡主命老袁正在全力清理道路,老袁在乱石另一头扯着嗓门说两天内把路清出来。”
“既如此,那我们只好在这客栈住上两天了。”林旷道。
杜沿江道:“我们的人也和老袁说了,请他回去给堡主报个信,就说我们到了望来客栈了。”说完,又亲自去检查了一遍运送寒霜剑的马车,为了安全起见,这次算是让寒霜剑纡尊降贵,与一堆带回来的土产和杂物放在一起。但饶是如此,杜沿江仍是处处小心,一路走来,双眼几乎很少离开那辆马车。这一回,上官铭出门没有带上陈训,只让王檀和几个侯府守卫随行。
海月的午饭是在房里用的,而后一直坐在窗前,抚着琴弦冥思。七根弦,被她来回抚了百来遍,却连一个音都没有拨动过。海月一直想着上官铭和他的那位表兄林旷,她从未想过会与上官铭再一次相见,而且是在去鲲鹏堡的路上。既如此,那她岂不可以借机光明正大地进鲲鹏堡。
正想得入神时,有敲门声传来,海月见房间里光线昏暗了许多,想必是小二给她送晚饭来了,前去开门,却见上官铭站在门外,“侯爷?”
“姑娘可有时间,随我出去走走?”上官铭道。
“好。”海月脱口应道,随即又道,“等一下。”说完一头扎进房内,匆匆在海听龙吟琴上一长抚,勾拨三弦,设下固音之术,自从在神兵侯府经历黑衣人事件后,即使离开琴身片刻,她也会先设下固音之术,以防万一,总是无错。
海月道:“好了,我们走吧!”
上官铭一边走一边问道:“方才姑娘离开房间前,拨弦三声,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两人肩并肩地走下楼梯,海月道:“海听龙吟的七根弦在蛊血中浸润过,是以这把琴独具灵性。我方才拨动的弦音是固音之术,就好似给海听龙吟设了一个弦音机关,旁人不解开密码就想动它,将会被反噬。”
上官铭道:“姑娘是怕琴被偷走。”
“是的,我在江湖行走数月,深刻地体会了一句话。”海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联袂出了客栈后,沿着门前小路信步而走。上官铭低眉,“是神兵侯府对不住姑娘,让姑娘在府里小住的时候受了惊,遇上那个神秘黑衣人。后来,姑娘可有再遇上他?”
“没有。”海月从始至终地都没有明白那个黑衣人的用意,若真是盯着她的海听龙吟,那该是一路紧跟着她才对,可她一下莫干山便再也没有遇上那个黑衣人了,她曾经想过,那个黑衣人的目标可能是神兵侯府,只是顺手又看上了她的琴,亦或许那是藏身于神兵侯府里的贼人。不管怎么样,黑衣人没再跟着他,她的琴还在,她也不想再劳神去解这个谜。
入夜,从山上吹下来的风似是夹霜携冰,其凉意能穿透衣衫直达肌骨。环顾四周,方圆数里只有他们刚才出来的望来客栈一家灯火,要想看到烟火村庄,还要再走上好几里的路。望来客栈地处云梦泽的入口,亦是鲲鹏堡势力的入口,以往去鲲鹏堡经过这里,上官铭都不曾在此留宿,每次都是匆匆地踏马途径这家客栈。今夜在这居于虎口的要地客栈住下,他还是头一次好好欣赏附近的景色。
“我们别再往前走了,前面通向好望口的山路被堵了,最近的村镇离这里有十里路。”海月驻足说道。
上官铭听了话没再往前走,掉了个头继续漫步而行,“看来姑娘在这里已经住了多日,对这儿的地形了解颇深。”
“住了两天,我原是想去云梦泽的,没想到被从天而降的石头挡住了去路。”
“姑娘去云梦泽做什么?”
“久闻鲲鹏堡位于云梦泽深处,想去见识一下。”海月侧首看了一眼上官铭。
上官铭道:“姑娘想去鲲鹏堡?鲲鹏堡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海月道:“好不好玩去了才知道。听闻鲲鹏堡有个不醉不归堂,每个月定期款待江湖来客。我很是好奇,也想去看看。”
“姑娘若是想去鲲鹏堡,倒是可以和我们一道。”
海月道:“我正想问呢,侯爷为什么到鲲鹏堡?”
“外祖父身体染恙,我去探望。”
就只是这个理由?海月狐疑,不由地停下缓行的步伐,看着上官铭在朦胧夜色里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后问道:“侯爷难道不是因为寒霜剑来的吗?”
上官铭身形一僵,转过头问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海月上前,“有位江湖朋友告诉我的。”
上官铭神色一凛,夜风掠过他的脸颊,像是给其敷上了一层薄霜,寒意森森,“谁?”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从上官铭的口中吐出却是不带一丝温度,上官铭又道:“此次寒霜剑从神兵侯府到鲲鹏堡之事,神兵侯府和鲲鹏堡都不曾对外泄露消息,姑娘的朋友是如何得知的?”
海月道:“他是一名梁上君子,或许偷东西时无意间听到的。”
“梁上君子?”上官铭冷声道,“姑娘行走江湖,交朋友还真是别具一格。”
他这是生气了?海月柳眉微蹙,同样冷言道:“既是我交朋友,就不劳侯爷挂心了。”
两人僵持片刻,上官铭先改变生冷的态度,温言道:“对不起,方才是我说话唐突了。”
“没事。”他既先认错,海月也缓和了言语,“侯爷应该知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姑娘说的是。”上官铭道,“所以,我们这一路才小心翼翼,所幸已到了这里,等过了好望口,就一切都安全了。”
两人继续开动脚步,慢悠悠地往前踱。这时,前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明晃晃亮闪闪,两人走近一看,见是一只掉在地上的灯笼。海月把它拾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掉的,好在没烧着,深秋草枯树衰,真着火了可还了得。”
另一边,林旷正在客栈里四处找上官铭,想与他一起吃晚饭,把酒话聊,后来从掌柜的那里得知,上官铭与那位海月姑娘一起出了客栈,心想子铄还真会把握时机,一有机会就找那位姑娘单独出去,还说不对人家念念不忘。掌柜的一说完,他就在门口望见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缓缓过来,一男一女,一看便知是上官铭和海月。
林旷望着那两人一灯行走在秋夜的荒野上,夜色迷离,灯影绰绰,映照得两人宛然是一对相互扶持的璧人。霎时,有个画面在林旷脑中浮现,“原来是她,嫦娥!”这一下,他将另一件事情也一同想通了,初到神兵侯府那天见到的婳槿手中捧着的那身衣裙,想必就是这位姑娘的了。
子铄啊子铄,原来你心仪的姑娘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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