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槐院盛夏

那个夏天,时光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慢,每一寸光阴都浸染着槐花的馥郁芬芳。那香气,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格外绵长。它悠悠地飘荡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仿佛知晓这是我们在这个熟悉小院里共度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夏天,于是,迟迟不肯散去,似在眷恋,又似在挽留。

小院不大,却承载着我们无数的欢笑与回忆。斑驳的土墙,爬满青苔的石板路,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还有那口古朴的水井,每一处都刻满了时光的印记。平日里,我们总爱在这小院里嬉戏玩耍,或是围坐在石桌旁,听栓子叔讲述那些远方的故事。而这个夏天,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更添了几分别样的滋味。

最先打破这份宁静与期待的,是王磊哥哥的通知书。那天,阳光正好,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巷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那声音,如同希望的号角,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没等铃声在巷口完全消散,王磊哥哥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了出去。他的脚步急切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心跳上。

他几乎是抢一样从邮递员叔叔手中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双手微微颤抖,那颤抖里,藏着无尽的紧张与期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信封,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坏。手指轻轻捏住封口,一点点地撕开,动作缓慢而庄重。当“县一中”三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发出一声欢呼。那欢呼声,如同炸响的春雷,在小院里回荡。他原地蹦起老高,仿佛要触摸到头顶的蓝天。挥舞着通知书,他在院子里疯狂地跑了三圈,每一步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最后,他一把抱住旁边的小军哥哥,激动得语无伦次:“考上了!小军!我考上了!我爸他……”他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但我们都知道,对于他来说,这份通知书,是他给父亲最好的交代。王磊哥哥的父亲,为了这个家,常年辛勤劳作,身体早已被岁月压弯。他一直盼着儿子能有出息,能走出这小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王磊哥哥终于做到了,这份喜悦,怎能不让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紧接着,李柏川哥哥的通知书也到了。与王磊哥哥的急切不同,李柏川哥哥显得沉稳许多。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邮递员叔叔将信封递到他手中。接过信封时,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但那微微泛白的指节,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缓缓走到石桌旁,轻轻坐下,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刀划开封口。那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在开启一个神秘的世界。他从信封里取出那张薄薄的纸,目光紧紧地锁在上面,看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小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眼圈是红的,但嘴角却向上弯着,那笑容里,藏着欣慰,藏着释然。他把通知书轻轻放在石桌上,然后推向我们,仿佛在展示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在录取院校那一栏,同样清晰地印着“县一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给远方的父母交上了一份沉甸甸的答卷。他的父母,为了供他读书,远赴广州打工,在那座繁华却又陌生的城市里,默默地拼搏着。他们省吃俭用,只为了能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李柏川哥哥知道,这份通知书,是他对父母最好的回报。他摸了摸口袋里父母那封被摩挲得起毛边的信,信里满是对他的期望与牵挂。广州,那个遥远而又充满机遇的城市,似乎又近了一步。

小院里充满了喜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然而,在这喜悦之中,却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离愁。我们都下意识地看向小军哥哥,他的未来,是我们这个夏天最大的悬念。在这个小院里,小军哥哥一直像一位默默守护着我们的哥哥。他聪明、沉稳,总是耐心地解答我们的问题,帮助我们解决困难。备考的日子里,他更是成了我们的“小老师”,为我们讲解难题,分享学习经验。我们都盼着他能考上理想的学校,可又隐隐担心,他的选择会与我们不同,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的通知书来得最晚,在一个午后,阳光正烈,槐荫最浓的时候。那绿色的自行车,熟悉的邮递员叔叔,再次出现在巷口。邮递员叔叔笑着从邮包里取出一个更大、也更厚实的信封,递给了小军哥哥。那一刻,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在那个信封上。

我们都围了过去,连姥姥也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姥姥年纪大了,但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对孩子们的关爱与期待。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军哥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军哥哥接过信封,表情依旧平静,但我们都看见,他拆信封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那颤抖,如同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树叶,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缓缓展开那张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我们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江南纺织工程学院……纺织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王磊哥哥凑在旁边,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在他的认知里,似乎从未想过小军哥哥会选择这样的专业。随即,他又恍然大悟,他猛地看向小军哥哥,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敬佩。

小军哥哥抬起头,目光首先看向站在一旁的栓子叔。栓子叔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那眼神里,藏着无尽的爱与期许。然后,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力度,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声却坚定的力量。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那是他内心激动的表现。

小军哥哥像是得到了最重要的认可,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转向我们,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无比坦然的微笑。

“对,纺织。”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坚定,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选择。那一刻,院子里很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我们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默默守护着我们的哥哥,选择了一条我们从未想过的、却独属于他的道路。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一切都在他平静的坚持下,水到渠成。

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大家都为小军哥哥感到由衷的高兴。有人喊着:“小军,好样的!我们支持你!”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回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祝福。

栓子叔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泛红,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军妈妈的电话。“喂,孩子他妈,小军做出了他的选择,选了纺织这条路。咱孩子有主见,有担当,我为他骄傲!你也该高兴啊!”电话那头,小军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和欣慰:“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咱小军能行!等他回来,咱得好好庆祝庆祝!”

挂断电话后,栓子叔笑着看向小军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妈也为你高兴呢,孩子,大胆去闯,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就在这时,隔壁的张奶奶正好提着菜篮子经过院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好奇地探进头来:"哟,什么事这么热闹啊?老远就听见你们这院的欢声笑语了。"

栓子叔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那笑容里满是藏不住的自豪。他快步走到院门口,声音洪亮地说:"他张奶奶,您来得正好!我们家小军考上大学了!江南纺织工程学院!"

"纺织学院?"张奶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这孩子从小就手巧,记得我那件破了个大口子的棉袄,还是他给缝好的,针脚那叫一个细密!学纺织好,这可是真本事!"

她的话音刚落,对门的李叔也闻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没修完的自行车链条:"怎么了这是?老远就听见栓子你的大嗓门。"

"我们家小军考上大学了!"栓子叔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真的?太好了!"李叔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他把沾满油污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郑重地拍了拍小军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以后学成了,记得给叔也研究个耐磨的工装裤,我这裤子没两个月就磨破了!"

小军哥哥被大家围在中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却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容。他认真地点点头:"李叔,我一定努力。"

越来越多邻居被这热闹吸引过来,小小的院门口很快围了不少人。这个说"小军这孩子我打小就看他有出息",那个说"栓子你可算熬出头了",还有人说"这孩子心善,选的这个专业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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