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芮笙说完,如释重负,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和他去针锋相对了。
但是说完,看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啊。
第一眼看去,那人手还在揉、不停地揉搓她脚踝,就像是闷闷的机器人。留心再看去,却见他手又下意识抬起,狠狠擦过眼底,余下眼角绯红。
秋芮笙:“……”
心怎么突然又涩又酸?
她是生病了嘛?
他将她小腿轻轻挪回被子里,起身,“再敷十分钟吧,我先去一楼看看火。”
她眉头轻皱。
卫檩俯身过来,拨了一下床头柜上闹钟,溢散过来的零碎几缕清甜橘香将她软绵绵托起,秋芮只觉得身、下失重,那张极俏得人意的脸还柔声细语:“睡吧,有我在呢。”
门合上,脚步声逐渐模糊,秋芮笙收回目光,顺着被纹窝在羽绒里,才喏喏:“哦。”
她平躺,没一会儿又翻身侧躺,无所事事地揪着眼皮,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卧室残余的热气已经消失殆尽,也逐渐阴暗,秋芮笙没睡多深,一有动响,她就睁开眼睛了。
藤椅上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冰袋,有只大手在重新系着绷带。
“卧室越来越冷了,”卫檩说:“要去一楼嘛?那火烧得正好。”
秋芮笙会意,应了一声好。
卫檩靠近,扶她坐起来,“对着我眨眼干嘛?”
秋芮笙闻言,下意识顺着看去,不承想刚巧对上卫檩垂眸正望着她,目光如饴。
“没有。”她忙瞥开眼,也不知道是在躲什么。
“好,好,”卫檩轻笑,“坐过来一点,靠着我。”
说完,他又自顾自笑着,“但你不愿信我。”
秋芮笙眼神四处飘,就是不肯再抬高一点点,闷声道:“知道就好。”
卫檩身姿挺拔,腹肌、胸肌线条充满力量感又好看,靠近一点点都能感受到浑厚的烫意,仿佛置身于焦金流石的沙漠之中。
“所以,这就是你的损失了。”一道斯文节制又有质感的嗓音传来,秋芮笙一怔,天灵盖酥麻了半分,还没回过神,温温的指腹翘起她脸,对上一双似蓄宝光的眸子。
“卫……唔唔……”
堪堪唇间相贴,一时风流婉转。
她在他怀中,搂着他脖颈,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阿笙,”她听到了他的悄声恸哭,“阿笙……”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哀伤?
但这个吻越来越深,像是要将她拆骨吞入腹一样。
秋芮笙抖衣而颤,心乱如麻,就在卫檩越俯越低时——
“呃! ”
“阿笙?”
秋芮笙一时不察,一个踉跄,身形稍偏,还没偏几度,就被一双铁手紧紧禁锢住。
“麻了,没多大事。”她哑声道。
卫檩点点头,半蹲,似乎是想抱起她。
秋芮笙及时制止住,双手抵在他胸膛前,没动,只是道:“求和没必要亲吻。”
她音色轻快愉悦,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随心消遣,不值一提。
卫檩脸色跟打翻了调色盘无异,绯色未褪,倒沾染了几丝迷茫。
扔下这句简短的话,秋芮笙没再看他一眼,先行一步,一瘸一拐地走去一楼。
正厅壁炉火烧得正旺,热浪一波一波熏得人燥燥的。
她就站在那里,听火的声音。
“我去拿点吃的吧。”身后声音很快跟来,还算平稳冷静。
“好,”秋芮笙轻吁,“左手边第二个锅子用煤气的,冰箱里应该还有一些速冻饺子牛排。”
秋棠很少吃这些冷藏速冻,所以存货应该不多。
她在储藏间地上的陶瓷罐里面摸到五个土鸡蛋,想也没想就递给卫檩。
卫檩直接了当沿着铁锅边磕破,热油滋着蛋花跟蜂窝一个样,油香蛋香扑面而来。
“东西真不多,”秋芮笙把能摸到的都堆一块,“希望能撑到来电。”
她又走到酒柜前,取了瓶葡萄酒,起子刚打进去,想起厨房里还有一个人,朝里扬声问道:“你喝红的还是啤的?”
“和你一样。”
秋芮笙起开红酒,醒好,倒上两杯,倚着桌边,滑开天气预报,“说是预计六点,日出,阴转晴。”
“好。”厨房再度传出声音。
真奇怪呵,秋芮笙瞧着厨房里正拿锅铲翻炒的男人,烟火香味模糊了她的眼。
不要再去想了,她又滑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回复工作邮件。
“怎么了?”
余干椒的清辣味、土鸡蛋的油香味、五花肉的肥瘦相间味一个赛一个奔过来。
怎么突然就饿了,她抬头,见卫檩已经搁下两个大汤碗,正朝她的手机挑眉。
“没什么。”她摇摇头,为两人摆好碗筷。
卫檩坐下时,她已经收好手机。
“工作还顺利嘛?”他舀下一大勺蛋花汤到她面前的小碗里,问出了餐桌上的第一句话。
多数人寒暄的礼节性开场,司空见惯。
但她和卫檩又不是无伤大雅的朋友,他们什么都不是。
“就那样吧。”她含糊其辞。
卫檩:“听棠姨说你年终又升职了?”
“嗯。”她饮下一大口葡萄酒,面不改色。
母亲和卫檩有往来,她一直都知道。
秋芮笙在经纪公关行业里已经完成一年三连跳的成就,从一名名不经转的小编辑到分部执行CEO。
卫檩:“你喜欢做经纪公关吗?”
“自问做得不错,行业里也颇受好评,”秋芮笙唇动了几瞬,最后还是道:“我擅长跟人打交道。”
卫檩:“阿笙,我是问,你喜欢嘛?”
秋芮笙心生愁思,抬头一看,撞上一双微微恸的眼,顿时愣住,好像曾几何时,她也见过。
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
今日现下这道目光却从没有从她身边溜走。
她没想通,也就作罢不想了,只是长叹一口气,“工作不都一样,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卫檩:“你以前说想开一家花店。”
她放下手中的汤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没出什么问题啊,失笑道:“你没事吧?”
“是你说的,你想要过花团锦簇的生活。”卫檩抿嘴。
秋芮笙:“我说过的话海了去。”
况且,那都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卫檩正视道,“之后的每一年,我都听你提过,我以为你是认真的。”
该记住的不记,该认真的不认真,该死的卫檩。
“……我当时太天真了,”秋芮笙垂眸,似乎不作他想,“在汝林开家花店没前途。”
“其实汝林的鲜花市场一直没有饱和,需求量也很大,以你的公关营销能力,我相信——”
“够了。”秋芮笙截住他的话,尖锐刻薄道:“这似乎与你不相干吧。”
过往已然错过,再提也毫无意义。
卫檩:“你喜欢汝林嘛?”
秋芮笙无关痛痒地一耸肩膀,“谁会不喜欢自己的故乡?”
卫檩:“我不喜欢。”
秋芮笙:“……”
她心忽地一紧,又疼又窒,久久凝眉,屏息不敢多说一个字。
卫檩道:“你在伽蓝市早已声名鹊起,根基稳固,为什么还频频往返汝林这个小地方呢?”
他似乎根本没想要秋芮笙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是因为棠姨?也不对,前年,棠姨已经随你定居伽蓝。你为什么要回来汝林呢?”
“是在找什么?还是在等什么?”
“审问我来了?”她脸朝着卫檩,眼神却飘着,轻笑道:“那你呢?为什么要做建筑师?”
卫檩平平地望着她眼睛,“我是做房地产的。”
“哦,那就是我给记错了。”她语气轻佻,似乎不甚在意,只是又将话抛回给他了,“你喜欢这份工作嘛?”
“一个风评不错的承包商。”
答非所问。
秋芮笙咬下一口瘦肉,看着肉的纤维,“同事之前做过你家的公关文章,从你家的目标客户来看,他们都很信赖你。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不是更喜欢做建筑设计嘛?”
某人长达数十年的梦想。
他喝下最后一勺汤,仍然低头盯着盘子。
秋芮笙兀然想起同事文章的最后评价——“卫氏执行总裁,性情柔韧、静默。”
还真对上了。
慢慢的,卫檩抬起眼睛,“我们都长大了。”
寂寥如潮水般起伏弥漫,这一刻,秋芮笙仿佛真正看清面前这个男人。
其实她和卫檩都是现实主义的证道者,他们一直殊途同归。
少年的理想埋葬在钢筋水泥中,摩肩接踵间。
“阿笙。”
“阿笙……”
“阿笙?”
秋芮笙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男人,一个慌张忙往后撤,椅腿歪斜,又是不平衡要跌,一只大手横来,硬生生板正椅子,她也因此落进男人的环围之中。
“……干什么?! ”她轻斥,胡乱挥手,卫檩倒是乖觉,见她安稳坐着,也顺势收回手,长身玉立地站着。
“见你看我,看得入神,怕你入怔了,叫你几声,谁知道呢?”他眉眼高高翘着,任谁见了都知道他那快溢出来的、丰盈的愉悦。
“胡、胡说八道,别搁那哼哼唧唧的。”秋芮笙眉一皱,头一回,“你也就只会欺负欺负我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愣在原地,久久未再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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