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姑微微摇头，看了一眼东华上仙，见他面无表情地收起云镜，方道:“你是想让我去劝说青萝仙子？”

东华上仙轻叹一声:“个人有个人缘法，岂是你前去相劝便能阻止得了的？”

“她……很喜欢你。”何仙姑秀眉紧蹙，字斟句酌道，“只是……你待她又是如何？”

东华上仙眉峰一挑，显然未料到何仙姑会出此一问，他将目光投向远处一望无际的银河，淡淡说道:“妄动凡心是一切修行的魔障，既已许愿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便不该迷失本心，你明白吗？”

若是未曾去过弱水，未曾知道东华上仙为青萝仙子所做的一切，何仙姑断然不会为东华上仙这番言辞而感到丝毫不安，可如今她明白，自己是局外人，自然看的通透，而东华上仙诸人毕竟是局中人，谁又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呢？

她想了想，轻声道:“别说我了，你自己定然要永远铭记这番话才好。”

“看你小小年纪，修行尚浅，怎的说话比我还要深沉？”东华上仙“噗嗤”一笑，一张冰块脸好容易有了表情，笑对何仙姑说道，“走，随我下凡一趟。”

“那青萝仙子呢？我们不去找她吗？”

“不必了，她自然会去王母娘娘那里请安的。”

说完，二人便一前一后跃入百花隧道，在无数飞舞的花瓣相送之下，去往人间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张灯结彩，端的是热闹非凡。两边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着，不时地拉着两人介绍比划着自家东西。

“哎……这位道长，别急着走啊，来尝尝我们家的素包子，保证你吃了一个想两个，吃了两个想三个……”

“这位姑娘，来的正好，我这里的胭脂啊，可是整个洛阳城最好的胭脂啦……”

何仙姑刚要继续前行，听闻此语亦忍不住停下来，拿起胭脂盒，细细瞧了起来。

东华上仙等候半晌，见她看的开心，并无要走的意思，当即无语道:“你已是极美的了，何必再用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皮相而已……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何仙姑惊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放下手中的胭脂，一边奇道:“上……呃，道长这是在夸我么？还是算了，我觉得你还是似平日那般不苟言笑才好，不然我会觉得自己面前啊，站着一个假东华上仙。”

东华上仙扯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是吗？那位吕岩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比之你多了一份放荡不羁。可是你们，都是专心向道，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好神仙。”何仙姑明眸晶亮，认真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带我来此所为何事？”

东华上仙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番，并不答言，只是转过身向前大步疾走。

月亮清冷的光芒覆着整个洛阳城，二人并肩穿过人群，又往东边行了数里，方在一处巍峨气派的宫墙外停下。

“这是上阳宫？”何仙姑轻声道，“哈……你该不会是带着我来这里看美人吧？”

东华上仙挑眉:“什么美人？”

“杨贵妃啊！”何仙姑跺了跺脚，“敢问天下谁人不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典故？”

“哼……这岂非是‘色令智昏’了。天子做成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正说着，东华上仙突然噤声，朝何仙姑使了个眼色。

二人侧耳细听，竟隐隐约约听见有女子哀戚之声在泼墨夜色里传来。

宫墙内矮松下，一位宫装女子正跪地啜泣，一手往铜盆里丢纸钱，一手不时地用树枝往铜盆里拨拉着，铜盆两边燃着两根白色蜡烛，正缓缓吐着轻烟，那烛上火苗随风摇摆，已燃掉了大半。

只听得那宫女哀哀泣道:“顾公子……当初只道是你我有缘才得以红叶传情，本该盼着我年满出宫便可一世相守，谁知……谁知竟听闻你遭此大难……这叫我……叫我一个人如何是好？你若有心，可于梦里一见……”

“哈哈哈哈……不过和我一样，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竟还妄想拥有情郎……”

一个苍老阴森的老妇之声幽然飘来，那小宫女悚然一惊，忙止住了哭泣，满面忧惧地四下张望着。白色烛火忽然寂灭，恰逢几缕歪风袭来，将那铜盆打翻在地，未燃尽的纸钱漫天飞散。

“好重的鬼气……”何仙姑秀眉微蹙，忙屈指一算，“是个有年头的鬼了，我且去瞧瞧。”

东华上仙忙阻止道:“不急，且看看再说。”

那小宫女已然被吓得缩在墙角，连逃跑都忘记了，只是一味瑟缩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谁？是……是谁在装神弄鬼？”

当是时，乌云蔽月，群星无华，阴风阵阵，几多鸦鸣，就在尘土飞扬之时，一位身着破败宫装，白发披散，面容扭曲腐朽，布满蛆虫的女鬼森然而现，“咯咯”的狞笑声回荡在上阳宫。

“啊……呃……”那小宫女惊惧已极，想要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那女鬼瞪着腐烂的眼珠，口中不时地喷着只有死尸才会有的浓重的腐朽之气，森然道:“我在这上阳宫中，等了多少个春，多少个秋，等到头发都白了，也没有等来皇恩……凭什么，凭什么！”

那女鬼缓缓地逼近瑟缩在墙角，早已浑身瘫软的小宫女，咧嘴一笑时，便有一颗眼珠子跌落，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小宫女的红裙上，腐肉恶臭的气味，和蠕动着的蛆虫，无不令人感到恶寒。那小宫女呼吸一窒，登时便被吓晕了过去。

何仙姑秀眉紧蹙，一个轻纵便腾空而起。白色荷叶百褶裙在夜风里放肆飞扬，玄女剑出鞘间，早已横在那小宫女与女鬼之间。

“放肆！有我何仙姑在此，岂容你这恶鬼在此妄杀无辜？”

那女鬼一愣，龇牙咧嘴间又喷出一股臭气来，森然笑道:“想死，我成全你啊……”

“好大的口气！”东华上仙冷哼道，翩然落于何仙姑身前，“你这恶鬼，这么多年来已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今日断然不能再容你了！”

那女鬼见状，登时平添了几股怒火，愤愤道:“又是你这个臭道士……上一次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今日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不及东华上仙答言，何仙姑已横剑而立，冷声道:“大胆恶鬼，竟敢口出狂言。今日我就代表上洞八仙替天行道！”

东华上仙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回首看了她一眼。何仙姑却未曾发觉，只将玄女剑直直向那女鬼刺去。

“小心！”东华上仙急道，一个箭步早已飞奔上前，以指为决，画出一股凌厉剑气杀向那女鬼。

那女鬼狰狞一笑，巧妙地躲过一击。却对着东仙二人张开血盆大口，霎时间，便有无数鬼魂汹涌而出，张牙舞爪地冲东仙二人袭来。

何仙姑心中一骇，当日费长房、白牡丹被百鬼所咬的场景赫然现于眼前，其凶险恶毒自不必说。可此等邪术这女鬼又是从何得知？

“百鬼追魂，**，多加小心！”东华上仙说罢，便抽出宝剑，与那百鬼厮杀起来。

这边厢，那女鬼也不曾闲着，眼见东华上仙被百鬼所困，便腾出手来专心对付何仙姑。

“我生前任人欺凌，死后也要受制于你们吗？既然你们如此咄咄相逼，那便一起受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鬼伸出两只枯手，直直地刺入腹中，只听得“嘶拉”一声，她的整块肚皮便被死死撑开了，瞬间便有无数之手挣扎而出，直直朝何仙姑而去。

玄女剑凌空而舞，巧妙周旋，那女鬼法术虽恶毒阴邪，却在何仙姑的灵活躲避下不曾讨得半分便宜。

“找她命门所在，或可杀之！”东华上仙一边斩杀百鬼，一边担忧地对何仙姑说道，“此等阴邪法术必有所制命门，你多加小心！”

何仙姑一边灵巧周旋，一边四下查看，相斗正欢间，倚在墙根的小宫女却已悠然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