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柬听守卫报告完毕,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看张泯和瓷人一眼,踏上台阶,准备向府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给张医师一人放行。”
守卫得了沈柬的话,伸了伸右手,对张泯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王爷,那草民这侄女……”
沈柬被叫住,不急不躁的回头,他盯着瓷人瞧了一会,方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张医师若是不提,大概没人知道你带来的这位是个姑娘。”
他说这话时,语带讥讽,不难察觉,等他语毕,瓷人垂下眸,不再看他。
“张医师在皇兄府上多年,还不知礼节吗?”李盛玉不知何时站在了台阶上。
她与新帝是亲姐弟,比起梁天,她自然是从小便偏帮弟弟,加上这几年因为权势矛盾,李盛玉与梁天之间不睦已久。
她光是想到梁天就觉得心里厌烦,碍于身份,她不能拿梁天怎样,但是对他手底下的人,她用不着客气,于是她冲瓷人微抬下巴,阴阳怪气道:“还是说贤王府可以允许不明身份的人随意入内。”
很明显,李盛玉意有所指,饶是张泯这么心大的人,脸色都黑了,他瞧了瓷人一眼。
瓷人也面带不虞,但是张泯看不见。
她朝李盛玉福了福身子,将礼节做到位,但是说话时却丝毫不露怯,不卑不亢:“殿下此言差矣,贤王礼贤下士,府内虽有规矩,但并不苛刻,对我等也并无诸多约束。”
然后又将身子转向沈柬:“民女来自棠地,所以不便展露相貌,此次随叔叔前来,并无恶意,如果惹王爷不快,民女自会离去。”
棠地是边远山区,远没有盛京繁华,但民风淳朴,那里的人心思单纯,婚嫁也简单,就是习俗常惹人非议。
在那里,女子是不能对外露面的。
这下,轮到李盛玉面色不好了。
在场的人哪个不够精明,哪个听不出瓷人的暗讽,她说贤王府规矩不苛刻,就是在拐着弯骂摄政王府苛以待人,在反驳李盛玉的同时也算是打了李盛玉和摄政王府的脸。
张泯对此十分满意,毫不掩饰的露出欣赏的笑来。
倒是沈柬,他的反应最奇怪,虽然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似对瓷人的话并不在意,但其实他的嘴唇已经微微抿了起来。
瓷人知道这是他动怒的表现,但又很好奇,他似乎在压着自己的脾气。
“兄长。”
随着一声呼唤,沈清如与陆川走了出来。
在这之前,陆川已经听通报的守卫将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此刻,他只一眼就能猜到在那守卫进府通报的时候,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冲李盛玉恭敬的点了下头,然后走到沈柬身旁:“来者是客,王爷便让他们进来吧。”
虽然他对张泯过来祝寿的说法有些怀疑,但毕竟相识一场,而且常常互相切磋医术,也算是朋友,所以就想着圆下场。
沈清如也跟着劝导了一句:“是啊,兄长,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人多热闹。”
但沈柬不为所动,他一双眼睛紧紧的锁住瓷人,并不开口放人。
瓷人自觉没意思,又被他瞧得心里有些发毛,想着如果自己进不去,那么就算张泯可以也没用,于是她对张泯耳语了一句,打算一起离开。
因为守卫离得太近,她也不敢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咱们走吧。”
张泯点了下头,将买的贺礼往身旁守卫怀里一塞,以一股气冲冲的架势要走。
瓷人瞥了一眼面前所悬挂的摄政王府的匾额,心道来日方长,然后转过身去。
“方才是本王无礼了。”
还不待瓷人走出几步,就听沈柬漫声道:“姑娘留步。”
瓷人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唇,算计着原来沈柬还是同以前一样吃软不吃硬,只有人家退了,他才会放下心防。
她不紧不慢的回头,对上沈柬带着审视的目光,语气轻柔:“那...民女同叔叔便大胆打搅了。”
沈柬闻言,垂下眼眸,静默了会儿,然后不再看任何人,跨步出去,先众人一步进了府。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让进了呢?张泯一会看看瓷人,一会看看沈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个摄政王这么善变的吗?
看来这个风险冒对了!
——
瓷人跟在张泯身后,随他一起,在时隔几个春秋以后,再一次进到了这座府邸。
她隔着几个人,直直的望着沈柬的背影,看着他与李盛玉并肩同行,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脑中回想起梁天问她的那句话。
做好准备了吗?再见到沈柬...
她当时以为没有。
让瓷人去接近陆川,是江晴出的主意,当时瓷人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春暖夏炎,秋燥冬寒,不管四季轮换了几次,瓷人的心依旧坚定,她不想再见到沈柬,这是她内心最主观的意愿,但江晴不允。
从江中来盛京的路上,瓷人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她一点点的酝酿与沈柬重逢的心情,她以为她的不安可以隐藏的很好,可是完全没有。
那次,她在盛京街道上毫无防备的遇见沈柬,她的慌乱足以证明一切。
她很害怕,所以落荒而逃。
可是再看如今,她避无可避,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原来,再见到他,不过如此。
反而是进到府内,见到那个立在老太君身旁的人,见他身穿一身灰色长袍,腰上配着短刀时,瓷人打了个哆嗦。
那个人是洪林,当年同为将军府的下人,她曾见过他几次。
他是洪飞的哥哥,比洪飞大两岁,在容貌上与洪飞有三分相像,他兄弟二人皆是老太君身旁伺候长大的,只不过十三岁时,老太君便让洪飞跟着沈柬。
至于洪林,除了偶尔老太君不放心沈柬时,让他跟上一两次,平日里,依旧是在老太君房里当差。
所以,三年前,当老太太容不下十两的存在时,是洪林对她下了杀手。
——
那时候,元宵灯会已到了尾声,十两从玉带河回将军府的路上必经盛京街道。
因为天色很晚了,街道上没有行人,但红色的灯笼挂满整条大街,因此十两可以很清楚的瞧见洪林的脸。
他带着常年不离身的佩刀,就站在十米开外,眼神冷冽的看着她。
十两当时不明白情况,还对他笑了一下,想着要如何同他问好。
她张了张嘴,一声“洪林大哥”还没有叫出口,就见他拔出了那把短刀,然后向着自己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那是把很锋利的刀,下面坠着一个银色的铃铛,刀口在她肋下划过的时候,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当”响。
十两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倒了下去,一开始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知道伤口处有血漫了出来,后来取代那种温热感的是剧烈的痛楚,她紧紧的闭了闭眼,想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却又怕疼。
她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洪林一步步离开,他的背越来越模糊,后来她便人事不省了。
——
瓷人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的握紧,她仿佛还能想起那时候的痛苦。
这些痛苦,是沈家加之于她身上的,她一直记着,每分每秒,从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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