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溯溟一处庄子内,符相真接过侍女的毛巾擦了脸,一把青丝随意系在脑后,宽袍大袖,今日看样是不打算出门了。用过早膳,又闲闲看了些内功心法,便歪在榻上假寐起来。

一时急急进来一个中年男人,面色焦急,似有事禀报,但见榻上人双眸微阖,便略略收了急态,低声道:“符告坛,现如今易门也派了人去登仙阁见礼,我们没有表示怕面上说不过去。”言罢悄悄看符相真的脸色。

符相真似有不耐,坐直了身子,伸个懒腰,衣袍松垮,袒胸露怀的模样,甚是不羁,“既是如此,备车马,我亲自走一趟。说起来,寒氏二公子与我还是旧识。”

姑射山的符告坛亲自上门见礼,登仙阁仆从早得了消息,将登仙阁上下打扫一遍,以待迎客。花不落跟寒玉龙坐在花厅方榻上,说着闲话,只是两人都不是家常打扮,显然并不是专门坐在这里唠家常的。

花不落只听过符相真的名字,没见过真人:“不知此人秉性如何,我们来了这么些日子,他才上门,想来不是好相与的。”

寒玉龙淡淡道:“姑射山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寒玉龙处事一贯一丝不苟,言谈更不会鲁莽玩笑,花不落猛然听他话里有揶揄之意,噗哧笑出声来:“也有你头疼之人啊?”这话,寒玉龙却是不答了。

一盏茶的功夫,七八个侍从簇拥着一个翠色罗服,头戴同色高冠的英气少年进了花厅,少年一进门便拱手笑道:“姑射山符相真,见过两位觋君。”他本就明朗的面貌,此时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竟是让人觉得可爱三分。

入了座,符相真盯着寒玉龙看了两眼,见他比年少时更是冷淡两分,便说道:“寒觋君心性果然坚毅,多年不见,修为越发精进了,就是我也难看出一二来。”

冷冷瞧他一眼,寒玉龙冷然道:“我族修行如此。”

气氛一时有些冷,花不落出声笑问符相真:“听符告坛的意思,和玉龙早就认识?”他不是好打听之人,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符相真跟寒玉龙的过往,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寒玉龙明显的冷淡,给上门见礼的符相真脸色,怎么说都不是待客之道。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事,符相真背靠进圈椅里,做个随意姿态,手里端着茶,慢慢呷了一口,随口说道:“少时我初拜入姑射山,拜师那天,寒觋君随家人到姑射山参加开山大典,迷了路,坐在山阶上哭鼻子,我还以为是哪个被送上山门拜师的大族公子想家呢!上前问了,才知道是寒氏的小公子贪玩迷了路,便好心送他回去。小事罢了,寒觋君大概已经忘了。”

寒玉龙微不可察红了脸色,他状态不自然地摩挲着杯沿,符相真故意挑他最不愿提起的事说,分明是想他难堪。花不落是从没想过寒玉龙还会哭鼻子,在他脸上看了又看,直看得寒玉龙有了恼色,才俯倒在小几上笑起来:“寒氏功法确实精妙,修的个个寒身冷面的......”后面还想说什么,但看寒玉龙脸色不好,便忙忙住了嘴,憋笑。

符相真出了气,心里舒坦了,说话便和气起来:“怎么不见历觋君。不仅寒觋君,我与历觋君也是见过的。”说起历海尘,花不落来了兴趣,寒玉龙也是微微侧听,但听符相真继续道:“年前我陪小云下山收集蟾香膏,在一座破庙里见到历觋君,后来再见他就跟在小钟身边,也不知怎得,做了昆吾天的觋君。”

花不落点点头:“确实听人说过他之前在月鹿宫伺候。”寒玉龙心里却想,难怪历海尘性子看起来最是趋炎附势,却又坚韧非常。

“他前几日留下话,说自己有事要办,已经多日不曾回登仙阁了,要我说,这小子最是偷奸耍滑,此时保不准在哪个地方偷懒儿呢!”花不落嗤道,他话虽这么说,但言语里还是透露着关心,旁边的寒玉龙道:“他功夫不下于我,在外面也不会有事便是了,此次事务,我跟花觋君也能办妥。”

大宗门的三个天之骄子聚在一起,难免说起灵渊境与梵虚境的争端。现下两境战况日益升级,各大宗门派人参与战争是早晚的事,只是像昆吾天,姑射山这等豪族大宗,门人弟子尽皆天赋异禀,恃才傲物,根基庞大,他们又是组成灵渊境的中坚力量,不到时候,遥府是不会抽调这些人上战场的。但符相真等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现下虽不用他们宗人,但那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数月前,遥府派小云去了蜃犀境,说是保护公子聿的安全。”

符相真此言一出,花不落二人具是一惊,怎么说保护一个公子的安全,也没必要派第一高手步云生去吧。

“拿自己最喜爱的人开刀,你我族人也恐怕逃不过了。”久久沉默后,花不落叹息道,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什么意思,且都默认,“话又说回来,皇室现在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哪还值得上我灵渊境付出至此?再说,其他三境又岂会坐视皇室做我之傀儡?更别说公子聿并不是个会乖乖任人摆布的废物。”

符相真皱眉摇头道:“不知遥府怎么想的,也不知小云怎么想的,他不想去的话,遥府也不会强迫他。”

“步云生此人最是恣意任性,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出意想不到的决定。”寒玉龙突然冷哼道,看起来对步云生颇有微词。符相真心里了然,一扫刚才阴郁的神色,调笑道:“看来寒觋君没忘开山大典的事,也没忘小云在师尊面前学你哭鼻子的样子。”寒玉龙面色更红,咬牙道:“甚惹人生厌。”

而这个惹人生厌的步云生此时还在惹人生厌。公子聿的侧妃杨氏想要跟公子聿亲热一番,但屋子里坐着这位大爷,虽王爷说不介意,但她毕竟大家女儿,怎肯在陌生男人面前忘形,是以对公子聿软磨硬泡让步云生出去。王爷不松口便罢了,这个叫步云生的竟一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出去,十足的惹人生厌!

慵懒地从榻上坐起来,公子聿对在不远处方榻上打坐的人道:“我的爱妃都被你气走了,长夜漫漫,云生你怎么补偿我?”

听了他这话,步云生气息不稳,睁开眼,额头青筋暴起,这个公子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最近对他言语甚是无礼。走到床前,步云生寒眸微敛,这是他起了杀心的警示,公子聿虽然不知道,但也能感受到窒迫的气息笼罩在头顶,仿若他只要敢动一根手指,面前人的三尺青峰就会削下自己的头颅。他虽然想过要以情胁迫遥氏兄弟,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因为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更何况现下正处乱世,别说情人爱侣之间,即便是亲生父母子弟之间,也多有为了自身利益互相出卖,残杀的局面,是以他那个念头刚起来就被扼杀了。最近也只不过是看步云生性子单纯,对他多有逗弄罢了。可眼下,他好像有点玩脱了,步云生对他起了杀心。

步云生黑眸犹似千年寒潭,幽深寂静,寒意沉沉:“把静妃掳来补偿你如何?”

公子聿瞳孔微缩,心中寒意渐起,静妃是他父皇的宠妃,与他私通日久,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步云生日日不离他身,他与静妃私通之时,步云生自然也在场。朝中虽然已多被他掌握,但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且老皇帝还在位,对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没有什么父子情深,若是被他知道此事,说不得怪罪下来,到那时只能有逼宫一条路可走了,而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逼宫容易落人口实,今日他逼宫,难保他那些哥哥弟弟们不会起意。

当然,他相信步云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但被人当着面揭穿秘密的感觉着实让人不悦。他站起身,对上步云生那对儿幽幽寒眸,突然笑了:“云生与我越发亲近了。”甩开他要搭肩的手,步云生退后两步,道:“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公子聿心下悚然,面上不露声色:“在此之前,还多劳云生保我性命了。”

在保护公子聿这件事上,步云生做的尽职尽责,多少次带公子聿死里逃生。但也有例外。

第二天皇帝大寿,公子聿舍身挡住刺向皇帝的长剑,刺客见到公子聿挡在身前,大惊失色,但去势难挡,长剑贯穿二人,将公子聿身后的皇帝直接刺死,而公子聿也随之昏死过去。刺客根本没想着活着出大殿,登时就咬破口中毒囊,服毒自尽。

大殿内乱作一团,有人冷眼旁观,有人疾呼太医,有人犹如天塌地陷晕倒当场。步云生冷冷看着这一切,他当然看到了刺客的动作,若是他出手,皇帝肯定能安然无恙,但他是来保护公子聿的,皇帝的死活跟他没关系,所以就没做声。只是没想到......现在昏死过去的公子聿,被人轻轻抬到软塌上,一群神医圣手围着他救治,而地上明显断气的老皇帝,只有几个幼子宫人大臣跪在一旁痛哭。

只是没想到,公子聿竟然敢拿自己的命演戏。即便是演技拙劣,但天下人也会说公子聿为父挡剑,多么感人的孝子行为。但恐怕只有死去的老皇帝能说,他死之前看到了刺客的不可置信与慌乱,想要收回去的手,还有看似推搡,实则拖拽的覆在刺客胳膊上的双手。老皇帝可是被他的好儿子亲手刺死的啊。

步云生突然有些恶意的想,如果他提前一剑劈死了刺客,不知道挡在老皇帝身前的公子聿会是什么表情,第一次,步云生笑了起来。

老皇帝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五境,就连溯溟的小渔村都知道了这件事。

罗鸣端着炖好的鱼汤给借住在他家里的历海尘送去,没想到这个外来商人还会些医术,老娘吃了他开的几方药,腿脚灵便许多,疼痛也减缓了些。所以今日他打到一条蜜罗鱼,专门炖了来给历海尘尝尝鲜。

蜜罗鱼最是鲜甜,历海尘美美喝了一大碗,对罗鸣笑道:“谢谢罗大哥。”他生的极美,这些罗鸣之前还没注意,今日见他展颜,不禁也跟着笑起来,不好意思道:“还得多谢海兄弟,母亲近日好多了,今早还去了老祖殿给先皇祈福。”

历海尘不置可否,道:“有件事需得劳烦罗大哥。”罗鸣拍拍黝黑的胸脯:“你说!”

“我在城里逛游几日,也有了点眉目,觉得还是得巴着昆吾天才是,可惜无人引荐做保。罗大哥在的铺子不就是昆吾天的产业么,不如跟掌柜的说说,让我也入股,届时兄弟有了际遇,定不会忘了大哥的好处。”

罗鸣其实早有此意,但不敢唐突,今日见他主动说起,喜不自胜,激动下捉住历海尘放在桌上的手,道:“正是,正是!在溯溟还得背靠昆吾天才好行事,有生意做,不必忧心,我明早就跟掌柜的说,他肯定答应。”

“那便多谢罗大哥了!”历海尘起身对他做了个揖,罗鸣紧忙着也站起来低腰还礼。

罗鸣果不食言,翌日一早,就起床去了铺里,把历海尘要入股的事说给掌柜。掌柜没有立刻应他,只是说让他将人带来,自己跟历海尘详谈。

那掌柜的是见过历海尘的,历海尘兀自乔装打扮一番,直把个雪肤弄得蜡黄,眼皮耷拉掩住亮眸,就是那一把绸缎般的乌发也染了灰,再加上他故意佝偻着身子,活脱脱一副不得志的衰败模样。罗鸣眼见着他从艳绝容貌变成这样,不禁疑惑。历海尘跟他解释说,怕别人见了他的模样就轻看他。罗鸣一想,确实有理,虽然知道掌柜的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也理解历海尘的心思。

一时两人到了铺里,恰好店里人不多,掌柜就把人请到后堂说话,一番交谈下来,见历海尘诚心入股,便应了下来,当下签了文书,历海尘递上票子让掌柜自己派人去支银子。他如此爽快,掌柜更是高兴,说什么也要留人用饭,只不过被罗鸣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历海尘问罗鸣:“怎么刚才你那么抗拒我跟掌柜吃饭。”

罗鸣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掌柜好酒,次次跟人吃饭不把人灌醉不罢休,我怕你醉了,被人见了原本面貌,说你坏心。”

历海尘精眸微闪,长长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蔡珠珠早上扛着背篓,又在街上遇到了罗鸣,大老远的就摆手:“阿鸣哥!”罗鸣见了她,便提着刚打上来的两条密罗鱼过来打招呼:“又起这么早哇!”

放下背篓,从里面细细挑了几个大蚌,一股脑塞罗鸣怀里,蔡珠珠红扑扑的脸蛋上杏眸闪闪:“给伯母。”

抱着大蚌,罗鸣感激道:“你有心了。”说着把自己手里的蜜罗鱼递过去一尾,道:“新鲜的,拿回去给蔡伯伯改善改善伙食!”

蔡珠珠接了,随口笑说道:“听说阿鸣哥家里来了位贵人,看来是真的,阿鸣哥天天去捕蜜罗鱼,东西两市都知道了!”

罗鸣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局促,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海兄弟好此鱼,我每日出海,顺手打两条也是寻常。”

“幸亏那贵人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我定要吃味了。”蔡珠珠话说的直白,罗鸣再憨直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登时变了脸色。

见他脸色突变,且不是含羞怯意,蔡珠珠心凉了半截,咬咬牙便道:“前几天有媒人上门,给我说媒,我没答应,想着......”罗鸣突然觉得怀里的大蚌应该还回去,于是一股脑把怀里的大蚌全倒进了脚边的竹篓里,发出蚌壳破裂的声音,顺带连手里剩的那条蜜罗鱼也塞了进去,他慌言道:“柜上忙,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走,蔡珠珠急得喊他,他又站住脚,转过身来,坚定道:“我有喜欢的人了,珠珠。”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在罗鸣脑子里转了一天,连他都不知道真假。浑浑噩噩在柜上忙了一天,回到家,见左厢房窗纱昏黄,鬼使神差地上去敲了敲门。

历海尘一开门,便看到魂不守舍的罗鸣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活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罗鸣平常一直活力无限,今天这个模样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历海尘虽然对他不甚关心,但毕竟相处了这几日,况且人家还站在门前,总没有赶人的道理,便侧身请人进屋。

进了屋罗鸣还是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历海尘倒了杯清茶,推过去,问他:“什么事,这等不见魂的样子。”

历海尘原本在屋内打坐,寻常挽着发髻,穿了一身月色中衣,明明不见任何华丽装饰,却给人一种绰绰仙人的感觉,罗鸣看了他这模样一眼,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嘴里嗫嚅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原道是什么事,原来是年轻人思春,当下历海尘就拍拍他的肩膀笑说:“这有什么,难不成是被那人拒绝了?被人拒绝就这等模样,实不是大男子心性。好了,情爱之事莫存于心,倒耽误了自己的正经事。”

“......对海兄弟来说,什么是正经事。”罗鸣梗着喉咙,艰涩地问出这句话。

“功名利禄,权柄财势,武道巅峰,皆是我所求,唯独情爱,不足挂碍。”历海尘这话虽然说的极轻快,但看他神色也知道他这话绝没半点虚言。

罗鸣抬头怔怔望着他,嘴张了又张,最后眼神黯淡,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母亲。”说罢不等历海尘说话,就起身快速离去。

历海尘虽然感觉纳闷,但罗鸣毕竟如何他根本不关心,当下锁上房门,继续打坐起来。

罗鸣:吃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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