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渊的个子不算高，方下巴薄嘴唇，却长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满脸矜傲，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对吴梦娇说，“是谁说你泡得茶比你师兄师姐们都好喝？”

吴梦娇对这位‘大师兄’依旧不买账，“你管得着么！”

李文渊，“我不管你，难道就看你在台上上蹿下跳地丢脸？”

吴梦娇要发作，李文渊，“还嫌今天脸丢得不够？”

吴梦娇恶狠狠地瞪了李文渊一眼，她知道李文渊这几句话是在点她，平常那些夸赞的声音几乎都是来自茶馆的人，多半是恭维的假话。

但她倒不觉得李文渊是好心提醒她，对方分明是在暗讽她被人蒙蔽。

她以前觉得自己厉害，没少在李文渊面前耀武扬威，李文渊总是不接茬，客客气气地让着她，还跟风夸她厉害。就算她以前不懂，现在也想明白了这叫‘捧杀’！这人分明没安好心！

于是她反唇相讥，“在淑云茶馆茶艺品鉴水平数一数二的应该是大师兄，我丢脸无所谓，大师兄跟陆姐姐比要是输了，那脸可就丢大了！”

李文渊冷笑，“那也是丢淑云茶馆的脸。”

吴淑云喝止道，“好了！别再吵了，娇娇你下去！”

吴梦娇撅着嘴下了台，李文渊才对吴淑云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师父你等我很久了，开始吧”。

他的口气带刺，让陆亦春有些讶异。

他径直走到陆亦春身前，“陆小姐，久仰！”

台上闹成这样，陆亦春身在其中多少有些尴尬。

但台下的人却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

当然每个人心里揣着的小九九都不一样，有的人想看大师兄‘暴打’出尽风头的陆亦春，有的人却想看装腔作势的大师兄如何被陆亦春‘打脸’。

“哎呀，好难啊！”虞嫣然一脸为难。

“什么好难？”曹国舅问。

“怎么啦？你还希望陆亦春赢？”赵公子不屑道。

虞嫣然，“于理，我当然希望李文渊赢呀；但是于情嘛，刚才因为我赌赢了陆亦春，她帮我带来了几个客户，所以我也想她赢。”

“噗嗤！”白珊珊笑出了声，“我懂你，你分明是想看戏，想看陆亦春赢了以后李文渊要怎么收场。”

虞嫣然朝她嘻嘻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台上已经开始，这一局和上一局的规则一样，两位茶水小妹已经给陆亦春和李文渊分别端上了茶样。两人拿起茶荷闻了闻茶香，分辨片刻后，同时起身走向展示架选择器皿。

“陆亦春选得是盖碗？！”赵公子率先开口，“难道泡得不是绿茶？”

大堂内人群轰然，有懂行的人也跟赵公子一样疑惑。

“但李文渊拿得还是玻璃杯。”蒋万源。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拿玻璃杯，一个拿盖碗，这到底是款什么茶，还能在器皿选择上这么灵活？

“会不会是黄茶？”郑长青问。

“这倒有可能。”好几个人附和道。

黄茶的原料有老嫩之分，分黄芽茶、黄小茶和黄大茶。一般偏嫩一点的黄芽茶也是用玻璃杯冲泡，粗老一点的黄大茶可以用盖碗冲泡。

但很快几人便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台上已有人为他们揭晓答案，还是绿茶。

李文渊用得是上投法。晾水温杯后，先在玻璃杯中注水七分满，再将茶叶拨入水面。

悬浮于水面的茶叶吸饱了水，顿时如流沙般迅速下坠，沉于水底，随后在水底缓缓伸展、旋转、浮动、起舞，如兰花般绽放，盛开成一颗颗嫩绿饱满的芽头。

都是用玻璃杯泡绿茶，相比于吴梦娇的一板一眼，李文渊的手法更加行云流水，一起一式利落流畅，两只手如翻花绳一般上下翻飞，操控着水壶、玻璃杯在手中腾挪转移，刚柔并济抑扬顿挫，却不发出丁点儿磕碰的声响，唯有听见流水入杯的哗啦之声。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纷纷赞叹，到底是吴淑云的首席大弟子，光看把式的话，李文渊更胜一筹。

如果本场斗茶赛和花滑一样增加一项艺术分，毋庸置疑李文渊得分应当比陆亦春更高，可是吴淑云没给这样的机会，最终的胜负还是看泡出来的茶汤。

郑长青看出了端倪，对虞嫣然说，“上投法，是偏细嫩的卷曲型绿茶，难道是你们苏州的碧螺春？”

虞美人还没高兴起来，就听姜维插了句，“也有可能是我们四川雅安的蒙顶甘露。”

赵公子乐意看虞美人吃瘪，连忙出声补刀，“我猜也是蒙顶甘露。”

虞美人翻了个白眼，“反正不可能是安徽的绿茶。”

赵公子一噎，涨红了脸，一时词穷怼不回去。

李文渊这边情况已经明了，众人将注意力转向了陆亦春。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摆弄着盖碗，虽然看不出绿茶在水中的变化，但她的动作自有一番动静结合的美，不张扬华丽却优雅含蓄。

上投法的茶汤需要静置，需要等投在水面的茶叶全部膨胀饱满之后，浸润出茶滋味方可出汤，而陆亦春并不用这一步。

她烫杯后直接投茶，沿杯壁缓缓注入温开水，注水后片刻也不停留，盖上杯盖但留一隙，拇指、中指和食指扣住碗盖，手腕一翻立即将盖碗中的茶汤尽数倾倒进公道杯中。

可能是为了避免闷泡，她的动作非常地快，但是忙中不出错，手法极稳，没有太过忙乱的感觉，反而给人‘快、稳、准’的印象。

白珊珊，“李文渊用上投法，说明茶叶非常细嫩，而且那茶叶遇水迅速下沉，看得出来她的品质好‘身骨’重，极易出滋味。若用盖碗，稍微掌握不好就会苦涩不香。”

“她选盖碗实在令人费解，难道她只是为了规避过筛，为了使汤感不疏散才选择能直接滤除茶汤的盖碗？”

赵公子，“在疏散不聚的茶汤和汤感圆融却略带苦涩之间，她愿意选择后者呗。”

白珊珊，“那这个选择也太冒险了！”

姜维，“或许她对自己的技艺非常自信，她确实有能力用盖碗将绿茶泡得不苦不涩。”

同桌的几位猎茶人心道，那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成功了，那陆亦春就证明了自己的技艺远在李文渊之上！”郑长青说。

这话说得在座之人都猛然心惊。

可很快就有人又让众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没那么容易，你们看李文渊，他也有后手。”曹国舅示意众人看台上。

李文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玻璃漏斗来，伸出拇指和食指拈起放置在公道杯上。随后托起玻璃杯底将茶汤倒入玻璃漏斗，茶汤从斗嘴下一泄如柱，而茶底被留在了玻璃漏斗内。

“哦~”场内爆发出一阵了然的赞叹声，全场不禁给李文渊鼓掌。

“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以前从来没见过啊！看来李文渊这小子藏私！”曹国舅说。

上一场陆亦春说滤网会疏散茶味，她选择壶嘴规避了这个问题，以更加融合的茶汤胜过了吴梦娇。这一场李文渊用玻璃漏斗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他使用了玻璃杯，是兼具了泡茶不易苦涩的优点。

众人纷纷议论，那看来李文渊是赢定了！

可是结果却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拉开差距。

编好号码的茶汤被端了出来一一分倒给第一排的客人。

喝不上茶的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从满堂的茶香和评审团的表情中寻找一丝线索。

可是前排桌上的客人却拿着两只茶杯反复品咂，似乎很难做决断，有几人还在低声交头接耳，以印证自己的看法正确。良久，才有人上去投票。

1号茶汤11票，2号茶汤9票，第一泡1号茶汤虽胜，但结果差异微妙。

喝到第二泡，评委们好像没那么纠结了，好几位客人品尝后频频含笑点头。最终结果，1号茶汤7票，2号茶汤13票。大堂内一阵轰然，没想到2号茶汤竟然反超了1号茶汤。

到了最后一泡，胜负变得更加直观，前排许多客人喝完茶，很干脆地走上去直接将票投给了2号茶汤，1号茶汤最终只得了5票，2号茶汤得了15票。

结果跌宕起伏，现场观众心情比台上的选手还激动，顿时都安静下来，殷切地等吴淑云公布2号茶汤到底出自谁手。

可吴淑云却卖起了关子。“这两道茶，1号茶汤的三泡茶得票数越来越低，而2号茶汤却越来越高。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的效果？未免待会儿公布输赢后大家心中存疑，我想先请各位评委来评茶。”

她说完，第一排就有位客人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我来说说品茶心得吧。”

“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款茶可是被称为茶中故旧的蒙顶甘露？”

吴淑云，“您猜得对！”

“两位泡得蒙顶甘露，三泡茶汤都有变化。”

“1号茶汤一泡鲜二泡苦三泡淡，绿茶的冲泡通常都是这个变化过程。”

“但2号茶汤的变化非常地有层次感，每一泡茶都能突出蒙顶甘露的一个特点。”

“1号茶汤的第一泡最好喝，鲜甜。2号茶汤汤感略淡，但是她淡而有味，柔和鲜嫩，毫香明显，清香高长淡雅，清凉如露。突出了蒙顶甘露的‘鲜’。”

“到了第二泡，1号茶汤已有比较重的苦涩感，而2号茶汤的苦涩底不明显，更加圆融柔和，带有淡淡的花果香，和嫩玉米般的果甜香。突出了蒙顶甘露的‘甜’。”

“最后一泡，1号茶汤已经有些寡淡，没什么茶滋味了，但2号茶汤却依旧保留了蒙顶甘露的醇和清爽。”

那人最后总结道，“2号茶汤通过三泡茶，表现了蒙顶甘露三个不同层次的特点，鲜嫩的香气、柔软的清甜、还有醇和的汤感。”

“再以技巧和力道非常精妙地将绿茶的苦涩感均匀地藏在二、三两泡汤中而不显，让人一口喝下如饮鲜甜甘露，这真是非常厉害的手法！”

听罢这人的点评，大堂内懂行的人十有**猜到了2号茶汤是谁泡得了。再看台上一个面色僵硬，另一个淡定从容双眼有光，众人心中更有了分晓。

吴淑云含笑追问，“不知这位先生能否猜一猜，这2号茶汤到底出自谁手？”

那人道，“这样分明的变化和层次，应该是通过盖碗来控制的！”

吴淑云微微一笑，正欲宣布本场斗茶的获胜者，李文渊却抢先出声。

“等一下！”

“师父，今天这场斗茶赛的比赛规则是不是定得不太专业？”

茶馆内的人对这师徒俩的关系早有耳闻，听李文渊这样剑拔弩张地当众质疑自己的师父，众人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李文渊，“茶艺师泡茶，不仅仅要泡出好喝的茶，还要为客人展示茶道之美，这是师父你教我们的。为何今天茶艺比拼只论汤感，不论美感？”

接着他又说，“在官方举办的正规斗茶赛中，会有一项美感评分。既然是向公众公开的比赛，那我要求，本场斗茶赛除了三泡茶汤的评分，应该增加一项美感分。”

“大家说是不是？”

围观群众哪有不上赶着‘吃瓜看戏’的，纷纷起哄架秧子，“是。”“对。”“应该的。”

姜维已快速地计算起两人的得票来，“李文渊共得23票，陆亦春共得37票，如果再评一项美感分，李文渊只要得票超过17票就能反超陆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