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了吗？”

“卖完了！”赵晗一边收拾着摊位上的东西，一边中气十足地回走来的程柚。

“你搬完了？”

程柚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铜板，动作娴熟地递过来，“给你。”

无一例外，每日的工钱程柚都会交给她。手掌在襜裳擦了擦，把湿漉漉的掌心擦干了才接过铜板，一把倒进自己的荷包里，落进去的铜板叮当叮当地响，赵晗颠了颠荷包，颇有些重量。

这是租下这个摊子的第五天，一连几日来的这个时辰，豆腐基本上都能卖光，今日也不例外。

程柚这几天一直在一家酒楼帮店家帮酿酒的旧粮，不过每日要搬的数量不定，若是哪一日结束得早，程柚还会找林一个时辰的小工做一做。

这几天来的收入相当不错，赵晗心满意足地捏一把硬邦邦、满当当的荷包，随后小心翼翼地把荷包口袋收紧，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又抿了抿唇，憋住笑意。

不能太张扬了，赵晗暗想，就算是不怕老天爷妒忌，也怕这闹市里有人瞧见了，财不外露！

程柚见赵晗收钱的动作鬼鬼祟祟，像是什么出洞偷来米一点点藏起来的老鼠，心里头不禁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赵晗突然抬起头来质问他。

程柚一怔，回过神来，正了正脸色，“我笑了吗？”

赵晗冷哼一声，“你笑没笑你不知道？”

程柚：“……”

赵晗在心里算了算这几日的营收，又说：“再过阵子，就能把你的玉佩赎回来了。”

“这么快？”程柚讶异。

他每日负责一块儿和赵晗做豆腐，早上开牛车，摆摊和收摊的时候搬东西，除此之外就是洗衣洗碗、烧水砍柴，对每一日一共有多少斤豆腐、卖了多少钱一概不知。生意人对这些一向敏感，他也从来不问赵晗这些事情，颇有点……赵晗主外，他主内的意思。

“当然，”赵晗眉头一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再说了你这玉佩本来就是救急，挣到钱当然要赎回来，万一被人买走了怎么办？”

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出集市，路过那潘胖子的摊位时，特地留神了一会儿，那摊位上果真又剩了不少豆腐。

赵晗面上不显，心头窃喜，直道：活该啊！谁让你跟我作对！

原本她只打算这样低价卖个两三日，但一直到今日她的豆腐还是卖四文一斤，她算了一笔账，卖四文一斤能保证她的回头客和把每一日的豆腐卖光，若是贸然提价，回头客必然会问，这样算来，倒是四文一斤能先帮她留住客人，才好为将来卖臭豆腐铺路……

这集市上卖豆腐的一共就两个摊位，最开始赵晗还没来的时候潘胖子一家独大卖六文一斤，大家别无选择，眼下赵晗来了本就分走了他的客流，兼之赵晗卖的豆腐价钱更低，口感更好，甚至还能老豆腐和嫩豆腐同时卖，潘胖子眼下只怕对她恨之入骨。

但做生意就是这样残忍，这两日卤水应该好了，到时候她再把臭豆腐拿出来卖，只怕潘胖子的摊位会门可罗雀。

见潘胖子落魄，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又隐隐担心着潘胖子会不会狗急跳墙，尤其是此时被潘胖子那双被肉挤压得眼珠都要露不出来的眼一瞪，心头不可控制地颤了一下。

怪吓人的。

“怎么了？”程柚见她好端端地，突然搓了搓手背，不禁好奇发问。

“没怎么。”赵晗回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自己都租官摊了，那潘胖子总不敢顶着官府的庇护又来砍人吧。

*

一回到家，赵晗就去把瓮坛开了。

白纱布一掀开，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饶是赵晗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被臭到，猛地捂住口鼻，后退好几步。

捂住口鼻的手仍旧没有放下，赵晗转过头，见程柚归然不动如山，心生一计，剩下的右手指了指只打开一条小缝的瓮坛，对程柚说：“你舀一碗苋菜梗出来。”

程柚不明所以往前一步，在瓮坛面前弯下腰，那股子味道钻进鼻腔，又一丝一缕地渗入喉咙，受此刺激，程柚止不住地猛咳起来，也赶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总算懂得赵晗为何是那副反应了。

扭头去看，赵晗已经推至门外，一脸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从眼睛里渗出来，用十分伶俐干脆的声音催促：“你快动手！”

程柚向后仰着脖颈，眼睛也眯起来，壮士断腕般把手伸进瓮坛里，不禁想，赵晗究竟搞的什么东西，能臭成这样……？

“端出来！”赵晗兴奋，音调都提高了。

程柚端着碗的手伸得老远，走起路来却还是稳稳当当地，一滴水都没洒出来，按照赵晗的指示把腌过的苋菜梗倒入准备好的白纱布，浑黄的汁水便穿过纱布滴落到木盆里。

“你把菜梗里的汁水全都挤干净。”

程柚只好撤了手，屏住呼吸，按照她的指示来做。

没一会儿，木盆里积了一层浅浅的卤水，赵晗都不用看，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她就知道自己的卤水成功了。

“你把瓮坛搬出来，把坛子里剩下的菜梗全都这样挤干净了，你记住了，一根菜梗都不能剩。”

对于赵晗得寸进尺的命令，程柚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这刺鼻气味，他不想闻到这呛鼻的气味，可若真的不做，那就是赵晗自己来做了。

他又想起赵晗满脸冷傲地让自己听从一家之主的话的场景，不得不屈服，又秉着呼吸进去拿更多的苋菜梗。

等他忙活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赵晗还在伙房里，程柚看不明白她在弄什么，朝着里头跟她说话，“挤完了。”

赵晗的身影立即出现，手里还端着一大盆切好的小块豆腐，扬起下巴对他说：“盆里剩下一些给我，剩下的倒回去，赶紧封上！”

程柚照做，又听赵晗的话把挤干净的苋菜梗拿去地里丢。

等他回来时，只见桌上的木盆里用那卤水泡着小块豆腐，空气里除了那一缕程柚俨然已经闻习惯的臭味之外，还掺着一丝香辣气味，两者混杂，这气味闻起来还真是……有种不可言说的奇妙。

又香又臭的。

“回来了！”赵晗手里端着刚调好的蘸料，“你快来尝尝！”

碗里放入蒜末、葱花、食盐、红辣椒、白芝麻、萝卜干，倒入少量放凉的开水，泼上热油，辛香咸辣，香气满鼻。

赵晗用筷子沾了沾碗底，又把筷子伸到程柚面前。

程柚顺从她的一丝，尝了一口，脸色骤然一变，“好辣。”

赵晗嘿嘿地笑两声，“辣就对了。”

“比上次你弄的还要香一些。”程柚又补充道，“这是要用来蘸豆腐的吗？”

赵晗嗯一声，“不过是用来蘸臭豆腐的。”

程柚不懂这些，看着赵晗踌躇满志的样子，也忍不住想快点直到赵晗口中多次提到的臭豆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要用到那么臭的卤水和这么香的蘸水。

倏忽，赵晗眼尾一挑，斜着眼睛往上看过来，鼻翼轻微翕合，说：“你身上好臭！”

程柚登时面色尴尬，抿了抿唇，讪讪地说：“我去洗澡。”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果然是被这味道给熏入味了。

“新衣裳做好了，放你房里了，你记得换上！”

看着程柚稳步走远，赵晗扯着嗓子叫嚷提醒。

“知道了！”

很快，砰地一声，门就关上了。

白豆腐块儿要在卤水中泡上几个时辰，得到下午时才能炸豆腐。

赵晗扭头又算账去，她要算一算这臭豆腐要怎么卖才能挣大钱。

*

卤水泡好的豆腐块儿放入滚烫的油锅里，很快豆腐就被炸出金黄色的酥皮，像一块块小黄鱼在油锅里沉没，空气中漂浮着奇异的干香。

见豆腐炸得差不多了，赵晗把浮起来的豆腐块捞出来放入海碗中，将豆腐块从中间戳开，把调配好的卤水淋上去，不同香味纠缠交错，其中一股臭味若隐若现，叫人闻了止不住地好奇。

赵晗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吸满蘸水的臭豆腐外皮酥脆，微烫的蘸水在嘴里爆开，舌尖上涌上一股香辣气味，其中混着蒜末、葱花、白芝麻等等各种小料的香气，同时咬破之后微韧的豆腐在齿间迸发豆香，卤水的那种臭味在嘴里消失，只让人觉得越嚼越香，种种味道，勾得人欲罢不能！

啊，这久违的美味……赵晗都顾不上说话了，埋头吃了半碗，而后端着碗往院子里去，“娘！程柚！快过来！”

两人闻声而到，在赵晗的眼神示意，赵二娘捏着鼻子，不好拂女儿的面子，狠下心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登时一惊，怎么这么香！越嚼越香，先前闻到的那点臭味彻底消失了，只有十分丰富的香味在口腔里来回逃窜。

闻起来臭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味道？

赵二娘不信邪，又吃了一块儿，这一回她终于相信，这所谓的臭豆腐只是闻起来臭，吃起来可是香得不得了！

“女儿，这臭豆腐，吃起来好香啊！”

赵晗满意地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程柚，程柚穿着一身合体的新衣，腰背挺直地静坐，神态淡然，他早已习惯这气味，没有犹豫地夹起一块儿放入口中。

赵晗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柚的反应。

“……”

一直到口中的臭豆腐咽进肚子，程柚才开口，有些意外地惊喜，缓缓道：“原先我还觉得这蘸水太辣了，但配上这臭豆腐，我觉得……刚刚好。”

赵晗呵呵直笑，志得意满地说：“咱们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