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以为家

金乌西坠,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暖融的金橘。夏日黄昏漫长,山林间本该是虫鸣渐起的宁静时分。

然而,这片宁静却被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打破。

“喝!”

清叱声在林间回荡。少女苏婷紧抿着唇,体内微弱的斗之气流转,双手紧握一柄粗糙的木剑,狠狠劈向面前半人高的青灰色磐石。

咔嚓!

脆响刺耳,木剑自中折断!上半截打着旋儿飞入空中,最终悄无声息地砸落在柔软的草丛里。与之相对的,是磐石表面一道由上而下,足有两指宽的狰狞裂缝。

“呼……今天就到这里吧。”

苏婷长吁一口气,看着满布裂纹的磐石,甩了甩被反震力震得发麻的双手腕。汗水浸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顺着光洁的下颌滑落。她随意抹了把脸,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的汗珠滴落,在长满青苔的岩石表面晕开深色的印记。

拖着疲惫的身体,苏婷一步步走向半山腰那座孤零零的土屋。

此人便是苏婷。

在被强行灌下那碗药汤后,苏婷躺在屋里修养了一两天,待全身伤处恢复,便又跑出来修行,白日在外练习,到了夜里又吸纳斗之气。

但就是这般日日苦修,在苏家中,她的实力依旧低下。

因为她卡在斗之气三段这道坎上,已有四五个寒暑,寸步难进。

这一切,都与她幼年那场令人心碎的惨剧密不可分。

那垂落的手心之中,暗藏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无声诉说着令人窒息的过往。

原本纹路清晰,圆润均匀的手掌沟壑,被一道突兀撕裂的刀痕悍然斩断。

那伤疤深如沟壑,边缘嶙峋似枯木,蜿蜒虬结,皮肉翻卷的痕迹经年未褪,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

这道疤,是用匕首生生刻下的烙印!

数年前,她的父亲苏云风,还是这苏家一言九鼎的族长!

然而,就在她年仅十一岁那年,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悄然降临……

父亲遭人暗算,血溅当场,更被诬陷为家族叛徒,背负着最不堪的污名死去。

苏婷永生难忘那一日。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无情冲刷着悬崖边那具早已失去生息的躯体。

那个曾经如山岳般庇护她的男人,如今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圆睁,仿佛在控诉着天大的冤屈。

年幼的苏婷跪倒在这天地间最冰冷的角落,十指死死揪着父亲破烂的衣角,试图摇晃那具冰冷的躯体。

撕心裂肺的哀嚎被狂风骤雨揉碎。

就在那一刻,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脸上,与滚烫的泪水交织。

钻心的刺痛如同千根淬毒的银针,狠狠扎进血肉,更深刺入魂魄!

就在泪水与雨水混合流下的瞬间,女孩的心境恰似被巨石轰然击中!

“噗——!”

满腔惊骇,悲愤与屈辱化作逆血,狂喷而出!

伴随着这口心血,她体内那曾让同辈仰望的七段斗之气,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寸寸断绝,分崩离析。

多年苦修的根基,顷刻间烟消云散……

曾经集全族最优资源于一身的骄阳,苏家小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轰然陨落。

取而代之的,是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之女”。

昨日还在身旁嬉笑献媚,伸手索要的“伙伴”们瞬间无踪,那些昔日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族人也化作冰冷的冰石,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嫌恶,视她为家族最大的污点。

……

屋外褪色的木门板吱呀作响,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张条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泥土气息。

“娘?我回来了。”苏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空荡的屋内响起。

无人应答。

往常这个时候,母亲蓉婉玲总会坐在桌边,手里忙着针线活儿,抬头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问她累不累。可此刻,屋内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苏婷的心猛地一沉。一丝冰凉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快步走到里屋门口,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屋后山脚下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刺耳的调笑和起哄声。那声音很远,却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苏婷的耳膜。

苏婷心中一凛,不祥的预感瞬间攫紧了她。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冲出屋外,循着声音悄然接近山脚一片灌木丛后。几个族中成年男子的身影隐约可见,他们围在一起,正肆无忌惮地议论着。

她悄悄凑近几步,那些冰冷的,带着浓重恶意的字眼像毒蛇般钻入她的耳朵:

“嘿,刚瞅见那几个小崽子,疯狗似的撵着那女人往深山里去了,真不担心闹出事?”

“操心她作甚?”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嗤笑着打断。

“一个‘叛徒’的婆娘罢了,这后山连只像样的魔兽都没有,不过几只温驯的鹿仔。再说,那帮小子……呵,顶多也就图个乐子,玩累了自己不就回来了?”

“对对对。”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里满是事不关己的轻松。

“几个小辈嘛,性子是野了点,下手还能没个轻重分寸?还能真把那妇人怎么了不成?”

言语间,仿佛蓉婉玲的生死安危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甚至可供取乐的小事。

“走了走了,杵这儿喝凉风有什么意思。”

苏婷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腾”地一下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印痕。

这群披着人皮的禽兽!

看着那第一个似乎还想说什么的人,在周遭讥诮的目光中最终讪讪闭了嘴,苏婷再无法忍耐!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片越来越暗的山林,凄厉的呼喊在压抑的风声中撕心裂肺:

“娘!娘!你在哪儿啊娘——”

……

当苏婷扒开最后一丛荆棘,树下的景象伴随着尖锐的叫骂声刺入眼帘时,她的血液也仿佛在这一刻冻住——

“嘿嘿,这叛徒可算摔下来了。”

“活该,这是她该得的报应!我们早该这要干了,要不是三爷爷假惺惺护着……”

那几个熟悉又厌恶的身影围拢着,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人群中央,蜷缩在树根旁一动不动的人影,不是母亲蓉婉玲又是谁?

一瞬间,几年来积攒的恐惧,委屈,与世隔绝的压抑感,通通被眼前的景象引爆!

嗡。

苏婷脑中像是有根弦彻底的崩断。

极度的惊恐瞬间转化为焚尽理智的暴怒。

她甚至没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是什么。

“我跟你们拼了!!!”

那声音完全不似少女的清亮,嘶哑,破裂,裹挟着野兽般的狂暴。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燃烧的血红!身体像离弦的箭,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绝望,狠狠撞向那个领头的正得意地踢着母亲的少年!

“噗!”

身体撞击□□的闷响。

那少年猝不及防,惨叫都没发出,像个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咳…叛徒!你要干什么!你们一家还……”

那少年咳喘着,试图呵斥。

但苏婷什么都听不见了。

杀父仇人的面孔,族人丑恶的嘴脸,母亲苍白昏迷的模样……

这些碎片在猩红的视野里疯狂旋转,燃烧!

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倒在地上,代表一切不公与迫害的身影!

一股原始的,毁灭一切的冲动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目光扫到身边那块石头——尖锐,沉重,棱角分明。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只剩下一个念头:

砸!

身体比思考更快。

她扑了过去,跪压在那个试图爬起的少年背上,双手如同灌了铅又像是着了火,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爆发力,高高举起石头!

“梆!!”

沉重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和手上。

“梆!!!”

又一击!手下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含糊的呜咽,试图推开苏婷的手在半空无力的落下。

“梆!!!”

第三下!身下的人彻底不动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有苏婷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一下,又一下,擂着鼓点般充斥着她的耳膜。

脸上的热流沿着脸颊流淌,浓重的铁锈味冲入鼻腔,熏得她阵阵作呕。

手臂因过度发力而疯狂颤抖,像是脱了力的弓弦。

她茫然地低下头。

模糊的视野中,原本清晰的少年头颅,此刻一片血肉模糊。

温热的液体正从她紧握石头的指缝间滑落,滴答在枯叶上。

“我……杀人了?”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

看着自己沾满猩红,还在微微痉挛的双手,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冰冷和恐惧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

身体深处迟来的疲惫和虚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啊……苏,叛徒之女杀人啦!!”

旁边几个吓傻了少年这才如梦初醒,恐惧至极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哭喊着逃离现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灌木丛中。

苏婷愣在原地,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

脑中一片轰鸣的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刚才那股毁灭一切的狠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一种灭顶的茫然。

她甚至无法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目光茫然地转向树根下昏迷的母亲。

“跑……”

一个残缺的字眼从喉咙深处挤出。

只有跑!

她几乎是凭借着生存的本能,机械而笨拙地扑到母亲身边,奋力将其拽起,背在自己同样瘦削的背上。

母亲的重量猛地压下来,几乎让她踉跄摔倒。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陷进掌心以换取一丝清明,迈开颤抖的双腿,一头扎进身后未知的黑暗丛林。

……

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尖锐的树枝抽打着脸颊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疼。

双腿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要将小腿骨直接崩断。

肺部仿佛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生疼,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灼烧着喉咙。

背上的母亲越来越重,压得她脊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刺入被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带来连绵不断的刺痛。

极限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泥沼,拖拽着她的意识往下沉沦。

视野开始模糊,发黑,周围的景物也一起扭曲变形。

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往复,像濒死的祷言一般。

“不会有事的……娘,不会有事的……”

这声音在脑内回响,是她对抗黑暗的唯一支柱。

“婷……儿……?”背上传来母亲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唤。

“娘!你醒……”苏婷的话音未落,脚下猛然踩空!

支撑感瞬间消失!失重的恐慌霎时间攫住了心脏!

她只来得及听到母亲一声短促至极的惊叫,身体便在猝不及防的坠落下,狠狠砸向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

不知在绝对黑暗和沉寂中坠落了多久。

当一丝意识如同游丝般艰难回拢时,剧烈的仿佛刺穿骨髓的痛楚瞬间将苏婷彻底淹没!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牙缝里挤出。

她试图蜷缩,但全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无比,尤其是右小腿,上面传来着阵阵像被钝刀子生生锯断骨头般的碎痛直冲脑海,让她瞬间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冷汗如同冰泉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挣扎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扭曲翻滚。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断骨在皮肉中狠狠摩擦,那清晰无比的“咔嚓”声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浓郁的铁锈味,才勉强将喉咙里冲撞的惨叫堵了回去。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足以撕裂灵魂的锐痛才稍稍缓和,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重和酸胀的钝痛。

她像一条搁浅的鱼,精疲力竭地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颤巍巍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睫如蝶翼般抖动挣扎着,一点点捕捉着四周的景象。

头顶,是一整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浓重黑暗。

“娘!”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她!

她猛地挣扎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完全不顾断腿处传来的,几乎再次让她昏厥的剧痛。

她用还能勉强发力的双手和那条未受伤的腿,拖动着残破的身体,如同蠕虫般艰难地在冰冷刺骨的沙砾和碎岩上爬行,摸索。

指甲翻折,手掌磨破出血,却浑然不觉。

“娘!娘——!”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破败,充满绝望。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死寂的黑暗和洞顶偶尔滴落的,冰冷的渗水。

……幸好。

她瘫软下来,像一滩烂泥。

如果娘也掉下来……这个念头让她不敢想下去,残余的力气也彻底耗尽了。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沼泽泥浆,彻底将她吞噬。

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大山,每个骨缝都在嘶鸣着抗议。

断腿的痛楚一**侵蚀着残存的意志,黑暗如同实质的压力,挤压着每一丝生存的空间。

那些支撑过她的愤怒,仇恨,恐惧……此刻都耗尽了。

她像初生的婴儿般,用一种无比脆弱无助的姿态,将血肉模糊的双手深深插入散落的,湿冷的发间。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布满泥污,血痕和深深疲倦的脸颊。

冰凉的液体划过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和疲惫覆盖。

“为什么……”

干裂渗血的嘴唇微微翕动,气若游丝。

“凭什么啊……”

这句低不可闻的,凝聚了所有委屈,痛苦,愤怒和不甘的呜咽,最终也只化作一道破碎的气音,消弭在黑暗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温柔的裹尸布,带着沉重的疲惫感,将她最后一线微弱的光亮与挣扎彻底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昏沉之中。

时间在黑暗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飘荡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在幽深的海底。

一丝微弱的,近乎幻觉的光芒,忽然刺破了永恒的黑暗。

……光?

抽噎还未完全停止,少女纤长濡湿的眼睫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视野边缘摇曳不定,像极了传说中冥河上勾魂的鬼火。

……救赎?幻象?还是……死亡?

她不知道。

但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了反应——求生的本能像枯木逢春般爆发出最后一丝气力。残存的意志死死抓住了这点微光。

用仅剩的力气撑起上半身,她像一只濒死的,拖着断腿的幼兽,手脚并用,无比艰难地向那微弱的光亮爬去。

粗糙的沙砾与碎石硌得掌心和膝盖剧痛,每一次拖曳断腿都引发一阵钻心的抽痛。

但她只是死死盯着那点光,喘着粗气,留下身后一道挣扎的轨迹。

爬行了几步,十几步?

不知道。

当指尖终于触到一片异常的柔软,湿润的凉意时,她迟钝地停顿了一下。

一开始,混着泪水和污迹的脸颊,让她误以为指尖触碰的不过是自己的泪水浸湿的泥地。

然而,当冰凉滑腻的触感彻底包裹住滚烫刺痛的手掌时,她才猛地意识到——

是水!

温润,清亮,透着奇异的气息!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顾不得形象,将整个脸蛋深深埋进这清澈冰凉的液体里!

水流浸润着肌肤,也仿佛短暂地洗涤了脑海中的混沌和火灼般的疲惫。意识稍稍清晰了一瞬。

借着水中反射的微弱光线,她疲惫至极的视线艰难地扫过池底——不是泥泞,而是极细密湿润的,如同玉屑般的雪白沙子。

这时,她才真正确定,自己竟落入了一个神秘山洞的池子边缘。

在湿冷的沙地上喘息着翻了个身,苏婷仰躺在那里,胸腔剧烈起伏。

池水的冰凉暂时压下了骨缝间磨人的碎痛。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扶着湿滑冰冷的石壁,踉跄着挣扎起身。

断腿处传来的沉重钝痛依旧刺骨,但比起坠崖之初那毁天灭地的剧痛,此刻的折磨已在可堪忍受的范围内了。

洞中微弱的光源勉强勾勒出少女的身影——污浊的衣衫,凌乱的发丝,苍白如纸的脸上泪痕交错,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然而,那双曾因痛楚和绝望而模糊的眼眸深处,此刻却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如同顽石般凿刻在骨子里的痛苦与冰冷。

所有茫然,软弱都被这炼狱般的经历碾碎,沉淀下来的,是无边的冰冷恨意。

滚烫的泪珠再一次无声地,大颗大颗地滚落。

“凭…什…么…啊……”

这一次,声音清晰地从她干裂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肉被撕裂般的痛苦和刻骨的不甘。

泪水如同熔岩,在她沾满泥污的脸上冲刷出新的痕迹,坠入沉寂的药池,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借着头顶石缝中渗漏下的一缕惨淡月光,苏婷强忍着腿骨断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拖着残躯,在冰冷潮湿,遍布碎石沙砾的地面上艰难匍匐摸索。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冷汗浸湿了她褴褛的黑衫。

指尖在嶙峋凹凸的冰冷岩壁上磕碰,划破,忽然触碰到一片密集的冰凉柔韧之物——是攀石草,这类顽强植物最喜攀附潮湿岩石的缝隙而生,茎叶纠缠如网。

心中腾起一丝细微的期冀,苏婷咬紧渗出血丝的牙关,用那双已磨破流血的手,忍着撕裂般的刺痛,一点点撩开那层层叠叠,厚如帘幕的攀石草丛。

草茎断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终于,一道狭窄到仅能勉强侧身挤过的岩缝,如同唯一的生路入口般,赫然暴露在微弱的月光下!

缝隙深处一片漆黑,深邃莫测,散发着更加浓郁的阴寒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她早已不在乎前方是虎窟还是狼窝——苏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硬生生挤进了那道冰冷的缝隙。

粗糙湿冷的岩壁死死摩擦挤压着她破败的衣衫和皮开肉绽的皮肤,胸口被压迫得几乎窒息,断腿更是像被无形重锤反复敲打。

她心中一片冰寒:

“是通往更深的地狱,还是撞上那群追魂索命的族人?……无所谓了。”

忍着剧痛和窒息感,苏婷在狭窄缝隙中一寸寸挪动身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前方有微弱气流涌入。

空气变得相对清新了些许,但其中夹杂着黑夜深山特有的刺骨寒意,如同无数冰针扎向她裸露的伤口和疲惫的灵魂。

又是一层厚密的攀石草帘挡住了去路,如同这道绝望洞穴的最后一道屏障。

“呼——!”

一阵凛冽的山风猛地穿过草帘灌入洞口,像无数把裹着冰渣的锋利匕首,瞬间刮过苏婷那条无力垂落的断腿!

尽管有残破的黑衫勉强遮盖,但那冰冷透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毒刺精准地戳进了断骨深处,将那勉强压抑下的钻心剧痛骤然引爆!

“唔……嘶!”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蜷缩,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在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中,她终于挣扎着完全探出了身体,离开了那狭窄的通道。

然而,迎接她的并非希望。眼前所见,唯有黑黢黢,连绵起伏的莽莽密林,在深沉的夜色里张牙舞爪,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浓墨泼洒,将她彻底吞没。

拖着这条被寒风刺醒,重新陷入无边剧痛的残腿,苏婷绝望地望向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森林深处。

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受刑。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撕裂,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一遍遍呼唤着:

“娘……娘?您……在哪啊……”

回应她的,只有远处山林深处,几声凄厉不祥的夜枭啼鸣。

……

过了一阵,苏婷拄着一根临时折来的树枝,脚步踉跄又急促地拖着那条无力晃荡的断腿赶来。

每一次移动都像有钢针在碎裂的骨缝里搅动,痛得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鬓边涔涔滚落,在跳跃的火把光下闪着刺目的反光。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抠住木棍凸起尖锐的部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又急促,呈现出毫无血色的惨白。

脸上满是泥泞,干涸的血痂和泪痕交织的污秽,右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交加如同染了墨,破裂的嘴角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费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火光,苏婷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深棕色的瞳仁上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拭不去的灰烬,疲惫得几乎无法聚焦眼前晃动的一切,只有那眼窝深陷的阴影,无声诉说着她承受的苦难。

在那深处,一丝冰冷彻骨,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恨意,如同潜伏在深渊底部,仅凭最后一缕本能支撑着没有熄灭的暗火。

“蓉婉玲,快说你家苏婷跑去哪了!”

一名壮汉扯着无比虚弱的蓉婉玲暴喝道,身旁是先前差点被苏婷用石头砸死的少年,被几人搀扶站立着。

“苏平强…,婷儿已经逃了,逃走了,你们不可能找到她的……”蓉婉玲有气无力但又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你!”那苏平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烧!烧死你们这家子害虫!”满脸快意,苏平强吼着。

正当苏平强准备扔出火把时,一个沙哑,虚弱,如同破旧风箱里挤出的,带着某种奇异平静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喧嚣:

“我在这。”

众人猛然回首!

无数火把的光芒骤然聚焦在那个从暗影中一步步艰难挪出的身影上。

苏婷正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身形瘦小而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刮走的纸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跳跃的火焰彻底吞噬。

她浑身湿透的破旧黑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纤细,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骨骼轮廓的腰肢和肩膀,衣服上多处被灌木,石块刮破,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擦伤和凝固成暗红色的血污。

湿透的乌黑发丝黏贴在肿胀破皮的脸颊和惨白的额角,冰冷的水滴顺着她消瘦的下颌线滑落,在地面砸开一点点迅速消失的深色印渍。蓉婉玲几乎是惊骇欲裂地呼出声:

“不,婷儿!你快走!”

她单手前伸仿佛想将苏婷推开,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苏平强放下蓉婉玲,面露凶煞地走向苏婷。

“快走,婷儿!!!”痛哭出声的蓉婉玲,声嘶力竭,那声音撕裂得仿佛要呕出血来。

苏婷身体微微一晃,眼神依旧疲惫而空洞地直视着前方跃动的火舌,仿佛对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对那带着死亡气息步步逼近的高大阴影,对周围一切喧嚣嘈杂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她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被绝望浸透,行将坍塌的残破雕塑,支撑她的仿佛只剩那根摇摇欲坠的木棍和刻进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倔强。

“给我儿子赔罪吧!”

苏平强怒吼一声,几步上前,一记裹挟着尖锐破空声,闪烁着刺目红色斗气光焰的左勾拳!

拳头带着沉甸甸的风压,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轰在了苏婷脸上!

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瘦小的身体从地面上掀飞起来!

一股剧痛猛地在她颅骨内炸开,整个右耳瞬间被尖锐持久的嗡鸣充斥,右半边脸颊像是被铁块狠狠砸中又灼烧,骨头仿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前的世界疯狂地倾斜,旋转,视野边缘涌上大片粘稠的黑色,金星乱冒。差一点就将她右耳打聋。

苏婷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打得踉跄着向后猛退,然而断腿根本无法支撑平衡,只听见“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微弱脆响,她猛地扑倒在地,沾了满嘴的泥尘和碎石。

她甚至没有立刻痛呼出声,仿佛连叫喊的力气都被那一拳彻底打散了,只是身体本能地微弱蜷缩了一下,像一片被踩进烂泥里的落叶。

身上的痛楚似乎已经让她彻底麻木,只是看着自己被击飞了半丈远,世界在那嗡鸣和眩晕中变得模糊不清。

周围的人皆是靠近围观,有人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像是欣赏一场早该上演的好戏。

有人蹙起眉头,轻轻摇头叹息,指着泥泞中狼狈的苏婷小声议论着。

空气中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爆响和她粗重而艰难,如同拉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趴在地上的苏婷,用手剧烈地颤抖着摸了摸肿得几乎麻木的脸,指尖传来黏腻湿滑的触感,低头只见手掌中糊满了一摊暗红的,分不清是斗气灼伤渗出□□还是牙血或鼻血的腥咸液体。

想着今天上午的时候,她还在干嘛呢?哦,对,她还在为能改变娘和自己命运,努力挥舞着那把断掉的木剑,劈砍磐石呢……

她艰难地翻过身来,仰面朝天,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混合物,整个人像从泥潭里捞出来一样。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瞳孔却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望着被火把照亮,跳动着扭曲光斑的夜空一角,那声音虚弱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被碾碎一切希望后,近乎尘埃般死寂的自嘲:

“打……得好……”

“什么?!”

苏平强和围观人群都愣住了,似乎没听清,或是没理解这声低语的含义。

“打得好!哈哈,打得好!”

苏婷突然毫无征兆地尖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干涩到了极致,像破旧的门轴被强行扭动,又像是濒死野兽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充满了无尽讽刺与绝望的悲鸣。

她仿佛是在燃烧自己仅剩的生命般狂笑着,剧烈的身体抽动牵动着断腿处尖锐的剧痛,满身青紫的挫伤和内腑翻腾的呕意,让她猛地呛咳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仍止不住那令人心悸的,带着疯狂意味的狂笑。

腿上消散不久的痛意再次折磨起了苏婷的心智。

苏平强显然是被苏婷这突如其来的的疯言疯语彻底激怒了,又冲将上来,仿佛抓一只孱弱的鸡雏般,一把狠狠揪住她胸口早已破烂的衣襟,用蛮力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泥地上提了起来!

断裂的小腿随着身体被提起,如同无骨的枝条般在空中怪异地荡了一下,这牵动让苏婷的脸瞬间因剧痛而扭曲发白。

四肢无力地垂下,纤细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柳条般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痉挛颤抖着。

苏婷冲那苏平强气若游丝地,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了破碎的字句:

“咳,咳,你…杀了我吧。”

那苏平强眼中凶光大炽,被彻底引爆的怒火烧尽了最后一丝顾忌,他直接另只手肌肉贲张。

裹挟着刺目而充满毁灭气息的红色斗气,如同砸石桩般,带着风雷之势,轰在了苏婷早已肿得看不出原貌,青紫一片的脸上!

“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苏婷的脖颈发出了骇人的骨节摩擦声,整个人被打得凌空向后剧烈甩动,仿佛一个破败的布偶。

“咚!”紧随其后是一记更闷沉的重击!这一次拳头狠狠撞在了她毫无防备,脆弱的柔软小腹上!沉重的闷响如同沉闷的擂鼓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苏婷的身体像被煮熟蜷缩的虾米般猛地弓起,一口混杂着胃液泡沫和脏腑碎末的鲜血猝不及防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暗红弧线。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腹部瞬间席卷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扭绞,撕裂!

这剧烈的痛苦让她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大脑瞬间空白。

教得围观者连连咂嘴,或许有人想上前阻拦,但并无人挪动一步。

意识在剧痛和黑暗中沉浮,每一次濒死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求你…”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喉咙里挤出如同游丝般破碎的哀求,眼角的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泥土无声地滚落,滴落在苏平强那青筋暴起的手臂上,“让我…死吧。”

“咚!”

又是一记重拳!

这一次位置偏上,砸在了她的左胸。

肋骨断裂的剧痛如同闪电击中了她,胸腔像是要塌陷下去,尖锐的骨刺仿佛要捅穿内腑,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出,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她感觉生命如同沙漏里的细沙,飞速流逝。

就在苏平强狞笑着,凝聚起更可怕的斗气,准备轰出那决定生死的第四拳时。

一道微光从几乎是没了呼吸,如同烂泥般瘫软在他手中的苏婷眉间骤然闪过。

“你给我死!!!”

原本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气的苏婷,此刻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然抬起了低垂的头!

那双布满狰狞血丝,几秒前还如同死灰般空洞疲惫的眼睛里,爆发出令人心悸欲裂的疯狂光芒!

那被血污和乱发半遮的面孔扭曲到了极致,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顾一切的凶戾之气喷薄而出!

她不知从哪榨取出最后一丝力量,喉咙里挤出如同地狱恶鬼挣脱枷锁般的,撕裂喉咙的尖厉咆哮!

披头散发之下狰狞的面孔显得无比可怖。

就在苏平强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即将砸碎苏婷胸腔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苏婷小腹深处,一股从未感知过的,诡异阴寒的斗气猛然炸开!

这股气息毫无征兆,冰冷刺骨,完全不似任何修炼出来的斗气。

它如同潜伏的毒龙骤然苏醒,瞬间挣脱了她破碎丹田的束缚,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顺着腿骨经脉逆冲而上!

“呃,啊——!”

苏婷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嚎,不是源于喉咙,更像是灵魂被撕裂的痛呼。

她原本瘫软如泥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痉挛,双目失焦,瞳孔深处却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猩红凶光!

只见她的右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以不可能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上弹起!

那诡异的阴寒斗气在她小腿上疯狂凝聚,压缩,实质化,几乎在瞬间就凝成了一束尖锐得刺目的黑白色斗气结晶!棱角狰狞,寒意四射!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那截由纯粹的绝望与愤怒催生,冰冷刺骨的斗气结晶,毫无阻碍地,狠狠地捅进了苏平强毫无防备,高高隆起的腹部!

“呃…咕……”苏平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死,被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低头看着腹部那个瞬间炸开的血洞,冰冷的阴气正疯狂侵蚀他的内脏。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凝聚的斗气霎时溃散,后续的铁拳无力垂下。

他猛地踉跄一步,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涌血的伤口,指缝间透出诡异的黑白光芒和刺骨的寒意。

“嘶——!”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刚才还喧嚣的人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此刻清晰得如同惊雷,而蓉婉玲撕心裂肺的哭嚎,成了死寂中最绝望的注脚。

冰冷的汗珠从每一个围观者的额头滑落,恐惧死死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看着地上气息奄奄,身体扭曲如破布娃娃的苏婷,再看向腹部血流如注,痛苦抽搐跪地呻吟的苏平强,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反击,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为…何上…苍……如…此…不公……”

苏婷断断续续的气音从满是血污的唇齿间挤出,失神的眼眸空洞地望着被火光照亮的,跳动着扭曲阴影的天幕。

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被抽空,她像一截彻底朽坏的枯木,从苏平强虚脱的手中滑落,“扑通”一声软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小脸惨白如纸。

“小畜生!你…你竟敢……”

苏平强目眦欲裂,剧痛混合着被废柴反击的狂怒几乎让他理智尽失。

几个和苏平强亲近的族人怒吼着,双眼血红地就要扑上去,誓要将地上失去意识的少女碎尸万段!

“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山岳般的威压轰然降临!

仿佛无形的巨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连燃烧的火焰都为之一窒!

所有正欲扑出的身形瞬间凝固在原地,如同被钉在木板上的虫豸,连眼皮都无法眨动一下。

“住手!!”

洪钟般的怒喝裹挟着磅礴的斗气,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下一秒,众人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迎面撞来!

“咚!!噗——!”

闷响声中,围在苏婷和苏平强周围的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被这蕴含怒意的破体斗气狠狠掀飞出去!

一个叠着一个,狼狈地翻滚在泥泞里,灰头土脸,嘴角溢血,望向场中的目光只剩下惊骇!

“是…是三长老!”

不知是谁带着惊恐,喊出了那个如同山岳般降临的身影的名讳。

昏昏沉沉中,苏婷被剧痛撕扯着的微弱意识,恍惚感受到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停在自己身前,脚步主人的背影挡住了那片燃烧的地狱火光。

恰时,一股与方才莫名出现的无根斗气同源,但却温和而精纯的的能量渡入体内,暂时护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脉。

她艰难地撑开一丝眼缝,迷蒙的视线里,映出一张熟悉而复杂的侧脸。

短胡须修理得一丝不苟,身姿如雪松般挺拔屹立,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时带着不怒自威的震慑,是三长老苏澈。

他是苏婷父亲死后,整个苏家唯一一个没有用鄙夷唾弃的眼神看待她母女的族人。

甚至……他曾带着愧疚,在无人的夜晚告诉她父亲惨死的某些真相,尽管他自己也承认,在那场阴谋中,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所有人听令!”

苏澈的声音冰冷如霜,毫无波澜地回荡在死寂的夜空中,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砸在众人心头。

“即日起,苏云风之遗孀蓉婉玲,及其女苏婷,迁入后山祖祠静居之所。族中子弟,无论亲疏远近,胆敢擅自寻衅滋事,以任何方式打扰,加害她们母女者……”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冰冷地扫过脸色惨白,正被族人搀扶,挣扎着还想说话的苏平强,以及那群惊魂未定的帮凶。

“视为公然侮辱长老亲眷之重罪!依族规,受族刑后逐出苏氏!听明白了吗?!”

“谨遵长老之命!”

众人应和声中,充斥着敬畏与惶恐。

先前还叫嚣着要惩处“叛徒之女”的族人们,此刻一个个面无人色,低垂着头颅,如同受惊的鹌鹑。

他们互相搀扶着,再也不敢多看那对母女和跪地的苏平强一眼,如同潮水般仓惶地逃离了这片变得冰冷刺骨的场地。

人群中,苏平强张开嘴,剧痛和愤恨让他还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迎上苏澈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眸时,所有的不甘只能化作几声痛苦的呜咽。

他恨恨地咽下喉头的血沫,在奴仆的簇拥下,带着腹部刺眼的伤口,狼狈不堪地被人抬着离开了。

待人群散尽,苏澈眼中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复杂。他立刻招来随侍的亲信:

“快!抬夫人和小姐去医事堂!用最好的药,不得有误!”语气带着些许急切。随后,几个老仆便抬着个木头担架将苏婷乘起。

“谢…谢谢你…苏澈长老……”

苏婷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气息拂过苏澈的耳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这是……”

苏澈宽阔的背影微微一僵,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苏婷惨烈的伤势,指尖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沉重地叹息一声,苏鸿低沉的喃喃自语,在空荡而血腥的夜色中缓缓散开,无人听闻:

“……我欠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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