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飞舞的

这个学校似乎自由过了头,罗易坐下时想。

他总是对未知的事保持怀疑,先人一步地、悲观地跟外界环境和解,提前让自己接受最差的情况。接受最坏的情况预先降低伤害本身的重量。

“罗……”听过了罗易的故事,眼下直面故事主人公实属难以为情。周思问觉得自己像小偷一样摸了人家的底,当面叫人家名字都不好意思。

“罗易。”几片花瓣又乘着风慢悠悠滑下来,罗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轻飘飘的。他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不确认这是否是正常现象。

“需要帮你把它收起来吗?”

“不用不用!”周思问仓皇摆手,眼睛看向其他地方,他少见地沉默着。他马上就是二阶进化体了。频繁掉花瓣和失控的野蛮人与什么两样,他真怕罗易明白过来告他骚扰。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新同学。

随云鹤见周思问频繁能量失控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妙,拉好帽子,主动上前帮周思问解释,“罗同学,阿问他可能心情变化导致了能量波动,我们现在都是预备完全进化阶段,所以能量不稳定。他不稳定的时候就会像这样。”

“你不要觉得他奇怪,这些是正常生理现象。”

罗易本来在认真听,直到随云鹤补上一句“你不要觉得他奇怪。”

他的嘴角扬起,露出克制而礼貌的微笑,而这张脸上的眉眼却低垂下来。

他怎么会觉得别人奇怪,他一直以来在人类世界里被看作最奇怪的生物。

这所学校里的人有一套独立的规则,一些他认为奇怪的需要藏起来的事变成了普通。对新学校的排斥被随云鹤理所当然的一句话敲碎了不少。他看向周思问,粉色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一种手感很好的玩偶,一点也不奇怪。

“不会的,我没有觉得任何人奇怪。”

周思问像被桌子焊上了,怎么也不抬头。为了表示自己真实的态度,罗易轻轻笑了笑,很真诚地称赞,“粉色的花,很漂亮。”

一场实验下来,周思问稳定了情绪全情投入,提前做完了实验内容。

随云鹤并不擅长实操,他和周思问按照原来的分配一个做一个记。罗易第一次参与完全自主的实验课,周思问提议让他第一次先观摩,不懂的地方由他和随云鹤讲解。

对于这所学院的认知在一天内不断被推翻、重建,罗易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做实验时,周思问专注极了,他早就把指导书背熟,实验中每一个关键点都在他的脑海里。

与外表活泼的样子不同,周思问在学习时专注无二,态度严肃谨慎。

他一边做,一边讲解,从安全注意点到如何观察结果,从操作内容联系课程内容,恨不得把考试重点都一口气划给罗易。

“你看现在溶液的状态比较清透,这说明第一次混合没有出现错误。”他盯着试剂描述,不用反馈他也知道转学生一直在直勾勾盯着自己。左侧的目光太不加修饰,他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桌上的溶液变成了浅红色,周思问敲敲桌面提问,“错误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老师不定时抽查学生以检查学生听课成效。

“出现乳白色沉淀,伴随少量颗粒状物质?”罗易在原来的学校学过其他的内容,他不确定地猜了一个。

周思问挑挑眉,得意的样子生动极了,他觉得自己更像老师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对,错误情况是变成浅粉色。”

“像你这样吗?”罗易问。

他求问的眼神太真挚,周思问哀嚎一声,教师身份轰然倒塌,智慧伟岸的形象一去不返,但他秉承求真务实的原则回答道,“没错……是浅粉色,不是hot pink。”

回答完,周思问又一次趴了下去,并叮嘱随云鹤把记录填完。

随云鹤笔下唰唰地写着实验记录,时不时拍拍周思问的后背,鼻子皱着,“罗易大哥,求你了,不要再让他失控了。打扫卫生好麻烦!”

“抱歉。”罗易摸了摸鼻子,“我来打扫吧。”

他主动将桌子上的粉色花瓣集中收集起来。宽大的身影挡住了趴着的周思问。

实验结束后,随云鹤接了个电话说要回家,约好和周思问去下馆子的事也泡汤了。

“你快回家吧,我和罗易去。”周思问自来熟地揽住了罗易的肩膀。

罗易被拉着出了教室,脑袋还不太清醒,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去吃饭了?

“要去哪儿?”

“罗同学,你的人类年龄是多大啊?”周思问站在屏幕前用人脸打了卡,证明自己完成了实验。又拽着罗易给他介绍怎么打卡,少年人的体热是藏不住的,那温度隔着一件外套传到罗易胳膊上。

罗易被新同学热情搞得无所适从,抽出手臂,不着痕迹将两人距离拉开,他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十八。”

周思问没有在意罗易的动作,琥珀色的瞳孔映出罗易木讷的脸,“那我只比你小一岁!”

“我的名字叫周思问,大家都叫我阿问,你也可以叫我阿问。”说罢他又揽着罗易往校外走。

手臂又被人拉在手里,罗易不禁疑惑,植物体的安全距离是多少?步伐有些僵硬。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一边环着他一边拉着他胳膊走路,亲昵得不加掩饰。

耳边周思问断断续续说着查理学院的历史、讲着班级里的趣事,罗易却一直走神。淡淡的满天星香一阵阵萦绕在罗易的鼻子前,他没忍住嗅了两下,紧接着周思问也跟着嗅了嗅,“怎么了,有什么味道吗?”

罗易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做了别人对他做过的事。谩骂声和嘲讽奚落如潮水般涌来,罗易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间教室,自己被当作异类的时候。路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要吸吸鼻子,然后偷笑着走开,汇聚成三三两两再嬉笑着嘲讽着。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友好的新同学这样?

罗易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没有味道,抱歉。”

开始一段友谊是很难的事,他不擅长。可偏偏,从来没有得到过友谊的人最渴望友谊。

“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觉得你奇怪。罗易本就不善言辞,冲击下更说不出话。这些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但嘴巴怎么都动不起来。

周思问不明所以,又嗅了嗅,“有诶,你身上好香啊!果然是玫瑰花,让我闻闻!”周思问眼睛一亮,像初生的小兽一样充满了好奇,他踮起脚,凑到罗易下颌处,深深吸了两口,露出迷醉的神色,“我觉得你比隔壁班的郁金香还好闻,校花水准。”

什么?校花?

这两个字应该和他理解的不一样吧。

事情走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罗易无措地眨了眨眼,僵硬地撤了半步,他看向自己胸前贴近的小男孩,“……是吗?”

植物体果然跟人类很不一样。

“下次喊别人闻闻不就知道了!快点走啊,我想这口牛肉卷好久了!饿死我了!”

看周思问没有在意,罗易半推半就地被他拉着走向了车站。

远处夕阳渐落,橙黄的光环绕着两人,背后的影子拉长直到交汇。

罗易看着周思问抓在自己手腕处的手,在橙黄的海洋里,心好像变成毛茸茸的一颗。

周思问指了指不远处的圆形建筑,建议道:“我们坐空缆去吧。”

空缆是一种靠自然能运行的交通工具,可以在沿路的所有地方下车,非常便捷。空缆和查理学院一直保持合作关系,空缆的研发人员很多毕业于查理学院。出示查理学院的身份卡可以折扣乘坐空缆。

空缆单程要15币,对周思问来说有些昂贵,乘坐次数多了也是一大笔支出。

“我还没有学院的身份卡。”罗易掏出ID卡准备支付,垓洛科帝克的所有支付系统都与ID卡绑定,这张卡不只是身份证明,也是个人的支付凭证,居民通常使用ID卡消费。

将ID卡贴到屏幕时,一双纤细的手按住了识别区,罗易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周思问。

周思问已经把罗易划进了自己的朋友范围,他大手一挥,“刷我的卡。”

罗易拉着周思问的胳膊,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而已。涉及到金钱往来实在是让人没有安全感,他和周思问拉扯着,“不用,我自己来。”

嘀嘀两声,机械人声响起,“成功支付空缆单程票两张,请核验身份登车。下一班次,4分钟后到达。”

“周思问,核验成功。”

“罗易,核验成功。”

周思问一把揽过罗易,轻车熟路走向站内。怕罗易不好意思,周思问兴奋地说:“别客气啦,下次你请我坐,大家都是朋友很正常的。”

空缆站主体由二十多种大理石构成,在挑高的穹顶部分半面蔓延着纵向延伸的光芒,半面是镂空结构。站台是墨绿色金属切割而成,仅仅用六块就拼成了整个站台。站台中间是一块屏幕,播放着实时空缆数据。

两人站在一人高的时钟大屏前候车,深色大屏上映出两人模糊的样子。

罗易正在看滚动的字,周思问在光明正大借着倒影偷偷观察新朋友。

身旁的人穿着宽大的棒球服,只有走路时偶尔不小心侧身才能看见黑色上衣掩盖下微微的肌肉起伏,周思问隐隐觉得罗易像一匹羚羊,肌肉很贴骨骼,精瘦但矫健有力。周思问歪了歪头,问:“罗易,你大概多高啊?”

“一米八多点吧。”罗易对身高的记忆很模糊,上次体检他看了一眼没太记。

周思问惋惜道,“我也有一米八的,怎么看起来没你这么高啊。”

他特意挺了挺腰板,罗易伸手从他头顶往自己这边平行划了下,到眉毛下一点,可能差个十厘米左右,还是算上了他的爆炸头,但周思问瘪着嘴,抬眼看着罗易,那双眼睛满怀期待,罗易怎么也说不出差十厘米这种话了。

他语气沉稳,“看起来差不多。”

“跳起来差不多吧。”周思问叹了口气,“你比我大一岁,这就是一年的时间。一年时间就是这么长。”

罗易第一次听到人形容一年是按照几厘米形容的,不过也有点贴切,像是一种独特的通感。周思问与他并肩,两个人离得很近,那股子满天星味又霸道地侵城略地。

罗易借显示屏的反光发现小满天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问:“在看什么?”

四目相接。

周思问被当场抓获,一脸坦荡,杏眼圆溜溜地闪光,话语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纯粹,他回答道:“你啊。”

或许人类在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生活。遵循本能会对渴望的事物表达赞美,不加修饰,不需要矜持的暗喻。也或许是满天星还没有参透人间法则,只是快乐地冲撞着。

他喜欢罗易就像喜欢一道好吃的菜,用眼睛看不够还要闻,吃不到嘴里就一直盯着。

罗易被他的眼神看得想要逃跑,他悄悄把手放进口袋,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镇定药片,试图汲取到一些安慰。

那瞬间,罗易庆幸自己拥有人类形态并且能量稳定不会乱飞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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