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十七层那位

伊希珞国立医院,27层。

治疗舱里的人眼皮下的眼珠不安转动,是苏醒的前兆,过了几秒他猛地睁开眼。

病房沐浴在暖黄的光里,静谧又圣洁。眼睛脱离干涩很久才聚焦,目之所及是一只熟悉的小鸽子,微笑着像在和他打招呼。

熟悉的治疗舱。

罗易花三秒时间接受了现实,他的四肢比上次手术后更无力了,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小鸽子静静地注视他,他静静地回望,内心有些羡慕那双结实的翅膀,好像随时可以飞走。

“我的亲亲部长!”治疗舱顶部探出一个熟悉的头,隔着透明保护罩,一句话满是喜出望外。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不舒服啊,随医生在这里!”

齐拉德扒着治疗舱恨不得钻进去,随云鹤在一旁无奈旁观,不打算制止。

玻璃罩里憔悴的人嘴巴动了动,幅度很小。

齐拉德皱眉研究嘴型,完全忽略治疗舱的隔音功能,活脱脱一个大喇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部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听不清啊!”

随云鹤那张俊白的脸上眉毛皱得像条虫,“你听不清自己吼什么啊!吼了能管用吗,你是打算震碎治疗舱吗!”

他伸手指了指治疗舱上的静音标识,一脸嫌弃地走了。

就在他开门时另一个白色身影悄悄闪了进来。

“这玩意儿怎么打开啊,随医生不打开就走了,是不是还不能开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部长!”齐拉德迅速闭上嘴,凑得离罗易更近,部长好像一只在重复一句话,但是他真的猜不出啊。

“部长,你想找什么啊?”

肩上一只手轻拍,齐拉德苦着一张脸回过头,看清来人的脸随即一怔。

“周…”

周思问将食指竖在嘴边,摆了摆手。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哪怕补了十个小时觉,甚至给自己打了强效能量剂,身体还是轻飘飘的。

“没事。”周思问说话提不起劲,声音小小的,“我来调下治疗强度,他没什么事,不用太担心。”

将新版治疗方案输入治疗舱,周思问调出过去12小时的数据进行简单复盘。

“诶,部长刚刚还醒着,怎么又晕过去了!周医生!”

连续多天精神紧绷,现在恢复到正常状态,周思问手背遮着嘴巴,翻着屏幕,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正常现象,他现在身体比较虚弱。家属保持冷静。”

齐拉德点点头,“刚才还好端端说话呢,就这么会儿功夫。”

周思问转过头,看了眼治疗舱,停了几秒又继续翻看数据波动。

慢悠悠地走完流程,周思问贴近玻璃保护层,阳光勾勒出清秀的侧脸线条。葱白的手指按在玻璃罩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俯身看向里面躺着的人。

“周医生,你看部长怎——”

周思问看着他的病人。

深邃的眉眼,窄鼻梁,平下巴,冷峻的气质,他恍惚间认错人,以为是许多年前的罗易躺在这里。周思问静静看着罗易,眨眨眼好像不同样子的他都出现在眼前。

罗易中弹躺在病床上血流不止的样子,罗易那天拖着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脏出现在法庭的样子,罗易强撑着身体也要抱着他说别怕的样子,罗易现在躺在这里紧闭双眼的样子。

周思问悄悄捂住心口,眼眶酸涩,担忧、埋怨、侥幸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情愫杂糅在一起。

为什么要拼了命保护他呢?

答案很简单,呼之欲出,可周思问不愿给一厢情愿地给自己织梦。

窗外阳光轻曳,暖洋洋的。心里很乱,但看着罗易的时候好像会安静一些。

罗易睁开双眼,隔着玻璃罩对上一双水乎乎的杏眼,那双眼睛猛地睁大,含着的眼泪晃晃悠悠马上就要出逃。

天真的小孩总是反复踏进同样的陷阱。

周思问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不知所措,红着一双眼无处躲避。慌乱中一颗泪珠滚出眼眶,直直落在透明保护罩,正好隔着一层玻璃落在罗易脸上。

他吓了一跳,甚至忘了玻璃罩的隔音,像个毛躁的新人医生,“你一直醒着?”

“诶?部长又醒了吗?”齐拉德闻声凑过来,突然伸手摸了摸玻璃罩,捻了捻潮湿的指尖,“周医生,这屋子好像漏水啊。”

“是吗?”周思问装模作样看了天花板,“我待会儿喊人来看看。”

他很少在陌生人面前失态,耳根有点红,嘴巴也不灵光了。

那抹淡红落在罗易眼睛里被看作周思问的求救暗号。罗易自觉对上齐拉德的眼睛,嘴巴动了动。

周思问抿着嘴不说话,身旁齐拉德盯着罗易,还是没看懂,他扭头问,“周医生,部长从刚刚就一直说话,我看不懂,能把罩子先打开一下吗?”

“不用打开,”周思问美化了再转述,“他让你好好工作,别操心他,他好着呢。”

“……部长刚刚说的话有这么长吗?”

周思问重重点头:“意会,意会。”

“行,那麻烦周医生,我先回交通部上班了。”想了想他又低下头,嘴型夸张,“部长,这要是还漏水你跟周医生说!漏——水——找——人——”

周思问背过身操作治疗舱,嘴角不明显地翘了一下又压下去。

病房门被关上,只剩下两个人。周思问那点笑意一点点消散了,取代那笑意的是不安。他站在治疗舱旁边,垂眸看着那个玻璃罩,手指不安地捏着裤缝。

手指落在屏幕上轻触按钮,玻璃罩缓缓消失,隔在两人中间的透明屏障没有了。

病房内一时无言。

罗易先开口:“在笑什么?”

眼前人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地面,别扭地不与他对视。

周思问说:“不要你管。”

罗易又问:“那刚刚为什么哭?”

周思问被人戳破有些难堪,嘴硬道:“不要你管。”

手指划动屏幕,周思问闭着眼都能说出每个折线拐点在哪里,但他只能借着这屏幕忽略身旁的炽热眼神。他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罗易,每次都能陷进罗易温柔的眼。

他是来道谢的,可一句谢谢转了几圈也没说出口。纤细的手腕在宽大的白大褂里晃来晃去,欲言又止。

“状态挺好的,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他把手背在身后,倒着走了两步,他分明看着罗易黑曜石般的眼睛暗了下来。

“明天你还来吗?”

周思问转身离开的步伐一顿,还没张嘴,身后低哑的声音呼唤他,“医生。”

“明天可不可以再来看看我?”

周思问被数不清的人叫过医生,有病人有家属有同事,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叫得他张不开嘴答应一个在。这一句沙哑的医生千回百转、如泣如诉,周思问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被一句周医生喊得喉咙发紧心无措。

他把医生叫得像**。

那声音像是深夜电台会出现的心碎人士,周思问甚至觉得罗易可能脑袋出了问题性情大变了。

他回答道:“不来,休假。”

“周医生。”

他冷酷回应,“叫什么都没用,我给你关灯,现在就睡觉!”

啪——

灯灭了,门关了。

门外,周思问靠在门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耳朵,怎么有点热呢。

还是小时候沉默寡言的罗易更可爱一点呢。

周医生倒不是假忙。

两个老师听说他安全无恙回到岗位,两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来不及责怪,只想着看看人有没有受伤。电话里分毫不提违规的事,生怕二次伤害。

两人越是包容,周思问越是愧疚。

事后他才想自己当时应该再谨慎些,那针麻醉是可以避免的。他应该躲进办公室,而不是梗着脖子和人硬对硬。这件事他没保持完全理智,承担任何结果他个人都不后悔。可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秩序,他难辞其咎。

等待罗易苏醒期间,周思问差不多一个小时去看一次,去过四五次。现在罗易醒了状况不错,不再需要陪伴,闲下来的周思问才有心思敲恩师的门。

一开门,两个教授并肩坐在沙发上回过头,眼睛如射线一般扫射过周思问,从头到脚,一丝都不放过。

周思问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把身体彻彻底底展示一遍,“没有受伤,检查都做了,放心啦。”

“没事就好,你过来,我看看你这脖子怎么弄的!”

“擦伤,快好了。”

“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我感觉你原来没这么瘦啊,怎么突然瘦成竹竿了,风大点别给吹折了。”

他忙不忙全医院的人都知道吧,周思问感觉不妙,讪讪地挪了两步,看不透两人在卖什么关子了。

“过来,坐这儿。”两人拍了拍沙发,周思问老实巴交坐过去。

“老师,这次会开得怎么样?”

许教授神采奕奕,满意道:“成果颇丰啊,你没去真是遗憾啊!”

周思问一口水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含糊着说:“也不算太遗憾,以后还有机会。”

他要是去了,罗易可能真就直接被一颗子弹送走了。那才是真的遗憾吧。

黄教授接过话茬说:“确实啊,小周留在医院不是有更稀有的病例吗?”

许教授说:“小周啊,你这个案例一定要好好记录,混合体心脏方面的案例难得。”

两人对违规的事闭口不谈,周思问犹豫了一下也没提起。事情总归是已经解决了,没有人背负惩罚,就当它过去也好。

周思问有条不紊地答应:“过几天整理好的材料就会传到案例库,罗易又加了一场手术,还没来得及整理。”

两个教授注意到他对罗易直呼大名的亲昵,对视一眼,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谁提到27层不是讳莫如深只敢悄悄说,能叫名字还这么顺口,肯定关系不一般。

黄教授笑起来,脸上的肉堆起来,像一尊慈祥的佛像。

许教授拍了拍周思问的肩膀,欣慰地问:“小周最近忙不忙啊?”

三番五次提到这个问题,周思问有点复杂,他又猜不透了,这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应该不太忙,有什么事要安排给我吗?”

许教授和黄教授对视一眼,对他说:“我们都理解现在年轻人以事业为重,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古板的老头儿,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兴趣啊爱好啊,这都是积极有益的事,是不是?”

周思问点了点头。

“小周,你这个个人问题得到了大家的关注,我们也有所耳闻。”

周思问自己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我会解释清楚的,不会影响到工作。”

“老师当然知道你是个稳重上进的好孩子,心里孰轻孰重是分得清楚的。不过这个轻重可能也不必分得太清,可以接近一些嘛,年轻人不应该只有工作,要懂得生活。”

周思问艰难思考道:“所以?”

“所以这个交个朋友啊,谈个恋爱啊,我们都不反对,相反我们十分支持!所以你也不要害怕大家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我们都是很开放的。我们也乐意见到你拥有科研以外的幸福。”

周思问坐立难安,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缠住,理不出头绪。

“所以?”

“还装呢!”许教授推了推眼镜,换了一副面孔,鼻孔出气:“小周,你结婚的事怎么没通知我和老黄?”

周思问反问道:“谁结婚了?”

官职太大,许教授犹豫了一下,小小声暗示:“我们都听说了,你老公就是27楼那位嘛。”

27楼,这是说的罗易。

手指无意识地在水瓶上搓,周思问心想这连个前夫都算不上,最多算前男友,加个引人遐想的前缀最多也就是个初恋前男友。

“谁说他是我老公,这是谣传。”

从研究院时期到进入帝国混合体医学研究组,周思问堪称业界楷模,不休息,不出错,没有任何花边新闻。好不容易被逮到一丝八卦,两个老师可不打算放过他。

黄教授懂得很,推了推许教授,凑上来说,“那他是你老婆喽,总归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嘛!”

“我跟他真没关系,更没有结婚……”事情混乱到周思问不知从何讲起,“这事你们从哪里听的,哪个科室!”

“这你就别管了。”两个老头儿充耳不闻,一副解释也不信的架势,“这么多年你也没休息过,这次又因为医院保护失利受了伤,你老婆也还在住院。医院这边非常惋惜,也非常愧疚。所以呢,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当补给你们一个结婚礼物。如何?”

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周思问有口难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黄教授问:“不好奇吗?”

周思问露出假笑,说:“超级好奇呢。”

两个教授共同宣布:“所有的工作我们接手!从今天起,你只需要和27层那位享受二人世界,放一个彻彻底底的婚假!”

周思问伤脑筋地扶着头,几根发丝垂下来,让他严谨不苟的形象有了一丝裂缝。

他狠狠闭了闭眼,应该是他没睡醒听错了吧。

再睁开眼,两个身影一左一右映在眼里,周思问彻底绝望了。

?

阿问:Bad

小罗:zZ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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