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雨歇回到骆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他家住北五环外的一栋别墅,小区是江南园林主题设计,有人工溪流,绿化也不错,愣把一个燕北苦寒之地搞得修竹森森、曲径通幽。这夜出奇地安静,天上一轮毛月亮白惨惨的,风一吹,竹影婆娑,如鬼如魅。
“轰——”许是被骆雨歇和陈星打扰,一只野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两人吓得同时跳脚。
在回来的车上,骆雨歇开始迷茫。乍听那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他大脑空白了两秒,这些年变着法地作妖,追根溯源,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是想让老爷子少活两年,最好是气死。十几岁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时暗暗祈祷骆氏早些破产,一想到老爷子一脸颓丧地流落街头他就高兴,就止不住发笑。这一天似乎真的来了,他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路上,陈星把电话里老爹说的都告诉了骆雨歇,生怕漏掉一个字。陈秘书说,检察院的人来到公司,控制了董事长,骆氏怕有大难。为了表示事态的严重性,陈星还特意自我发挥,加了一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虽然颇有歧义,但效果良好。
骆雨歇在别墅里见到他家老爷子的最后一面,可喜可贺,老爷子还活蹦乱跳。
他口中的老爷子今年不过五十几岁年纪,因为保养良好看着挺年轻,像四十几岁。气色稍差些,眼睛里有红血丝,眼睛下方泛着青黑,显然睡眠不足。不过谁突然被警察叔叔上门约谈估计都不会太开心,而且是深夜约谈。十几个制服笔挺的大盖帽干脆利落地把别墅和公司搜查了一遭,此时正一脸冰冷地搬着装文件的箱子陆续往外走。
骆建国左右两边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检察官,职业气场强大,身上带种冷飕飕的压迫感,宛如勾魂使者黑白无常。骆雨歇进门时,骆建国在前,检察官在后,三个人正往外走。几十年来,骆建国习惯性在众人的前面走,今次也一样,只不过他倒宁愿走后面,可以停住或随时撤退。
骆雨歇特意注意了老爷子的手——没戴手铐。那是不是说情况还不算严重?骆雨歇意识到他似乎在为老爷子担忧,虽然不愿意承认。对垒了十年,关键时刻,那根无形的血缘之线立刻蹦出来,提线木偶的线一样操纵人。
“警官,我……儿子,可以……让我们说几句话吗?”
骆雨歇觉得老爷子是真老了,说这话的时候面部表情透出很自然的悲情和乞怜,额头和鼻子上的油光,以及松弛多皱的眼部皮肤加剧了这种悲情。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其中一个检察官点头,表情威严。“就在这说吧,快一点。”
“嗳,”老爷子答应着,看着大半年没见面的儿子,喉头发哽,万种情绪奔涌到心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骆雨歇叫了一声,这称呼他觉得很陌生,但真正叫出来也没那么费力。“没事吧?”
老爷子瞧不够似的上下打量儿子,快一年没见,似乎感觉骆雨歇又长个儿了,蹿得跟白杨树似的,又挺拔又好看。骆建国个儿不高,中年发福后,就更敦实了。他办公室挂了副拿破仑骑马的油画,隐隐有自比之意。独子骆雨歇其他方面虽然不长进,这个儿倒是如了他的意,他很满意地略抬头仰视儿子,“又长高了啊?你放心,没事儿,别怕啊!有什么事找你陈叔,啊?”
骆雨歇点点头,心里突然豁亮了。不是说我人民警察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坏人。以骆氏的律师团队,老爷子估计吃不了亏,真要有什么为富不仁的事给抓进去,那也是得其所。而且细算起来,惩罚来得太迟。
灵魂的虚弱只这么一瞬,很快,骆雨歇恢复了那种酷酷的、漫不经心的表情。骆建国看到他这副表情反而略觉放心了。
“走吧!”检察官催促。
老爷子最后回眸给了他一个慈爱的微笑,坚定地迈开步子推门而出。阿姨不在,一千多平的房子空落落的。陈星在背后拍了拍他肩膀,小声安慰道:“老大……你别难过,董事长一定会没事的……”
骆雨歇转过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表情跟难过没半毛钱关系。“你还愣着干嘛,去老爷子书房,找点贵的东西搬出去!”
“老大……”
陈星觉得良禽择木而栖,骆雨歇这种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就是他这辈子的梧桐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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