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份过得飞快,快的有些过分。不仅是因为要期末考,也因为姜英缺席了半个月。
姜英是元旦三天假后去的省医院,之后却是陈建华给陈谨梨打电话,说姜英已经是乳腺癌晚期,扩散了。
陈建华的语气满是抱怨:“陈谨梨你也是,从来都不关心你妈妈!她每天只知道乱生气,只知道纠缠我,连自己得了病也从来不去治,拖了这么多年,她就是故意的!她这病是自己作出来的!她活不了多久了,你也做好心理准备,我问过医生,说是能拖一年就不错了……你也别担心,我请了护工照顾她……”
陈谨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哭,直到陈建华挂断电话,她才很慢很笨拙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姜英在医院呆了两三天才给陈谨梨打电话:“你不要管我,给我好好上学。我给你请了保姆,每天过来收拾家务。家里我装了监控,不要以为我不在家就管不着你。”
这一通电话后,姜英便连着半个月没再给陈谨梨打过电话。
但时光像是从此开了加速器。
期末考试一考完,陈谨梨便去了省会城市,去到陈建华给的医院地址。
姜英原本躺在病床上,一看见陈谨梨便赶忙撑起身,盯了她半晌,一声不吭。陈谨梨这才发现姜英脸上毫无血色——好像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被她忽略了。
双人病房,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年纪和姜英相仿的女人。姜英也毫不避讳,开口:“陈谨梨,我最多活到你高考完,我知道你讨厌我,现在你如愿了。你要想我每天活的开心点,就少来看我,每天给我好好上学,不然我看见你就来气。”
但陈谨梨分明看见姜英眼角红了。
陈建华在医院附近租了套公寓,陈谨梨晚上住在公寓,白天就来医院陪着姜英治疗。
除夕那天,隔壁床的病人回家过节了,病房里只剩下姜英母女。等姜英睡着了,陈谨梨一个人走出病房。
路上遇到两个病人家属在唠嗑,长吁短叹的:“刚刚急诊那边来了个年轻人,好年轻,才20岁,在这大过年的自杀了!家里人哭的不要命了哟……”
另一个也叹气:“这医院里什么人都有,我女儿怀孕两个月,本来好好的,昨天一下子就流产了,吓得我,哎……”
陈谨梨走出医院,走到天桥上,在天桥中央看着桥下的车流———她终于有勇气承认了。她有懦弱的地方,有脆弱的地方,这一年来她每天都站在悬崖上。
她应该还是病过,持续低落的情绪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反而在刀锋刺入手腕皮肤,看见鲜血渗出来的时候情绪有片刻的舒缓。她自/残过好多次,但也只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割下一道道浅浅的伤口,看血流成浅浅的红河。
但每次血流过后,只有更重的压抑感将她吞噬,更可怕更空虚,让她在某些时刻度秒如年。心魔诱导着她一次次自残,她丧失了自我,跟着它一步步奔向无人陪伴的深渊,在沼泽地里下坠。
“下一秒就死掉吧……下一秒,就结束吧……在最美好的年龄,没错,就是现在……”她捕捉到心底混杂在一起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将她想轻生的念头合理化,一直诱惑着她———就这样,对,和世界说再见。说再见吧,就解脱了。活着很好吗?不痛苦吗?不难受吗?
她把痛苦深埋心底,时不时翻出来细细感受一下,再把新痛和旧痛一起重新埋下,又翻出来,循环往复。
她想过无数个死亡的办法,但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牵扯着她,有人是推她一把,也有人是拉她一把。
对了,有一个人。陈谨梨想,如果是陆籽白的话,即使碰见再恶劣的环境,也不会像她一样懦弱,一样陷入这种恶劣情绪无可自拔吧。
……
“滴滴滴”。一道嘹亮的车喇叭恰好在天桥正下方响起,陈谨梨猛然被拉回现实。
天桥的视野很宽阔,陈谨梨看见身边不止一次走过至少表面幸福的一家人,一对对亲密相依的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虽然是不属于她的、她也不能理解的笑。
她突然想把所有的痛苦都埋下,以后少翻出来。她迷失的那条胡同,好像有了一个狭窄的出口。
————
等回到病房,陈谨梨接到陆籽白的信息,问她在哪。
陈谨梨报了地名,却没想到陆籽白说:“我来找你,明天早上。”
冬天,早上六点多,天还没亮。
陈谨梨裹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走到和陆籽白约定的地方,在医院旁的一个巷口。
陆籽白从出租车上下来,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和她意外很搭。
南方城市的冬天,早上6点还没天亮,只有隐隐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一开始谁也没说话,但就这样走着,都让陈谨梨很心安。她停下,抬头看着天,没头没尾地来了句:“看见天光了吗?”
陆籽白点头:“看见了。”
不知道是谁的手先触碰到对方,皮肤上有了微热的触感,只知道两人的手默契靠拢,从轻握到紧紧相扣。
很温暖。
———
高二下学期开始了。陈谨梨每天还是会发呆,会麻木或低落,但她也慢慢跟上了学习节奏,看见白纸黑字不再像去年那样无法集中注意、无法思考,生活也在慢慢走上一个趋向正常的轨道。
每天晚上,陈谨梨都会和姜英视频通话。姜英的脾气还是没变,情绪也不好,但从一开始的谩骂和发泄情绪,慢慢地变成了平静说话。
每周的周日是自习课,陈谨梨便趁着这一天请假,周六晚上搭高铁去省城,周日陪姜英一天,晚上再搭高铁回学校。
毕竟姜英除她之外就没亲人了——姜英家在北方的小农村,家里特别传统保守,有七个同胞兄弟姐妹。因为要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姜英20多岁没结婚,却突然一天就跟来路不明的外地人陈建华跑了,还未婚搞大了肚子,是农村那时的耻辱,姜英因此和家人断绝了关系。
陈建华请了几个护工轮流照看姜英,陪她说话,也让姜英的生活尽量舒坦一些。
医院里的生老病死,病人们面对病痛时的乐观或悲观,都从正面或反面影响着姜英和陈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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