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端午宫宴不仅丝竹管弦舞蹈比之前更好,吃食也是。
郑嘉央执筷,慢悠悠夹着菜,偶尔和宫侍、大臣说几句话。
宫宴盛大而和谐、有序且稳妥。
单以菱想着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只分了三分心思给郑嘉央,防止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没听到。
剩下的几分则都在表演及吃食上。
若是去年,他可能还会注意一下其它宫侍和大臣及各位命夫,今年却不太想管了。
不是有端君侍吗?
实在不行,也许还有表弟,还有那么多家世好容貌好又聪明的适龄男子。
君后这个位置,想坐的人太多了。
只是……
单以菱侧头,看向左侧坐着的元泽和芮芮。
她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一切只取决于她。
视线转移,落在中间坐着的郑嘉央身上。
郑嘉央才与十二皇妹说完话,侧眼便看见单以菱正似愁非愁,似怨非怨地看着她。
像是难过,又像是在隐忍。
原本送至唇边的酒杯一顿,总觉得这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郑嘉央将酒杯放回桌上。
单以菱目光逐渐放空。
自从与端君侍一起准备端午宫宴开始,他一直在“现在还远没到最糟的时候,不要想太多”和“反正也许最后会走到最遭的地步,不如现在就认命放弃吧”两种心态间来回徘徊。
至于最遭的地步,自然就是废后。
前一种尚带希望且是理智的,毕竟只是一个贵君、协理后宫的权利而已,能有什么?
他还是君后,着实没必要担忧到想那么多。
另一种则是先前种种,家中人的态度和郑嘉央七年来的所作所为堆加所致的破罐子破摔心理。
废后怎么了?
他不在乎君后的身份。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在乎的是元泽和芮芮,是他家人的性命不受他牵连。
……但他的家人好像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茂国公府的荣耀。
也就只有元泽和芮芮。
只有她们。
每当单以菱看见元泽和芮芮的时候便理智,知道现在还是第一种情况;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又总是第二种想法占上风。
内心里,他甚至是期望走到那一步的,这期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可如果没有他,元泽和芮芮要怎么办?她们是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他是那么疼爱她们,可为了她们的未来,却又不得不克制。
怎么盯着她看了这么久?
郑嘉央轻咳一声。
单以菱回神,不再思绪漫乱地瞎想。
他现在正看向皇上那侧,直接转回头肯定不行,不合规矩。
单以菱微笑,而后垂眼收回视线,拿起桌上酒杯。
“臣侍敬皇上一杯。”他说。
郑嘉央复又端起酒杯,“君后请。”
难过,却依旧要假装开心。
郑嘉央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很多,而且似乎、似乎……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隐忍又克制的爱意?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郑嘉央无比清楚,虽然知道单以菱将会被迫牵涉其中,但依旧从没想过要提前告诉他。
他不过就是这盘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棋子的存在也许必要,但在下棋人眼里,地位永远无足轻重。
此时郑嘉央却犹豫了。
几息后,郑嘉央忽然向单以菱伸出了手。
单以菱:“……?”
她要干嘛?
单以菱看着郑嘉央,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嘉央对上单以菱疑惑视线,瞬间后悔。
她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多此一举。
可手都伸出来了。
郑嘉央虽还笑着,声音有些冷,低声道:“手。”
单以菱虽不懂她要做什么,但能听得懂话,当即快速把手放在她手心。
郑嘉央握住,放入她手中的手手指修长,但却小而嫩滑,握起来很柔软,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
郑嘉央握了一瞬,才将人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
单以菱身体侧倾,郑嘉央向侧靠近,微微弯腰,垂眸正看到他白皙圆巧的耳廓。
单以菱明白了,原来是要和他说话啊。
他抬眸看向郑嘉央,做洗耳恭听状。
郑嘉央又靠近一点,轻声道:“劳烦君后,一会儿和朕演一场戏。”
说罢,她未曾多解释,放开了手,重新坐好,也没有拿什么东西擦手。
演戏?
演什么?
单以菱坐回去,还是没明白她指得到底什么,正想着,下方端君侍看到,笑着问:“不知皇上和君后在说什么,我们能否有幸,也听听?”
郑嘉央看向单以菱,道:“不过是朕看这舞好看,问问君后是谁安排的。”
单以菱看一眼下方,道:“回皇上,是端君侍。”
郑嘉央对端君侍道:“不错。”
“多谢皇上夸奖,”端君侍端起酒杯,“臣侍敬皇上。”
郑嘉央今日敬者不拒,已经喝了不少,但依旧示意欣荣添酒,执杯饮下。
此舞才结束,很快换下一个。
中途,郑嘉央想看的好戏终于登场。
端君侍出身世家,吃东西也小口,一块一寸长宽的糕点,也要分两口吃。
只是才吃了一口,第二口却没来及吃。
“啊——啊——”他侧身倒地,扼住喉咙,像是在呼喊,实际声音仿若蚊蝇。
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身侧小侍着急唤道:“君侍,君侍。”
单以菱坐在高位,看得清楚,见状虽然吃惊,却尚有理智,他直接站起,朝郑嘉央身后走过,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郑茜芮,遮住了他的眼睛。
芮芮才三岁,他怕他害怕。
郑嘉央见他动作,分了神,隔了半息才惊讶道:“端君侍怎么了?快请太医来!”
前方混乱,有去请太医的,有照顾端君侍的,有惊呼害怕的,还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
临时出的乱子,大臣宫侍们自然不可能瞬间平静。
郑嘉央视线在前,却总想看一下茜芮是什么反应。
大约是被他的爱子之心影响了。
“吵什么?”郑嘉央扬声道:“把端君侍扶到后面,等太医过来诊治。”
单以菱感到茜芮的眼睫眨着,睫毛擦过他的掌心。
不管今日要演什么样的戏,宫宴上出了事情,他大概率要倒霉。
单以菱对郑嘉央小声道:“皇上,殿中吵闹,不知能否让元泽和茜芮先下去休息?”
郑嘉央道:“让人把茜芮领回昭安宫。”
元泽是大皇女,不行。
单以菱心下叹了口气,把茜芮交给倚云。
茜芮拉着他的手不放。
单以菱安慰道:“芮芮乖,父后一会儿就回去陪你。”
茜芮被领出正殿,单以菱摸摸郑元泽的手,坐回原位,太医很快过来了。
端君侍被下了毒,人虽然救了回来,却……
郑嘉央道:“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端君侍到底怎么了?”
太医常寻远嘴唇张合,停顿几次才把一句话说全。
“端……端君侍他,他今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殿内一片寂静。
郑嘉央沉默两息,冷下脸来,“糕点是谁端给端君侍的?”
一层一层剥查下去,很快找到一个小侍身上。
他跪在地上,神色惶恐,接连磕头,“俾、俾子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明察!”
郑嘉央问道:“端君侍糕点里的毒,可是你下的?”
“……端?”原本求饶的小侍闻言抬头,看向宫侍所坐的位置,看到原本该在这里的人不在这里,不该在这里的,却还在。
他毒错人了!
他本已必死,可如今他的家人也活不了了。
小侍惊恐回头,拼了命磕头,哭道:“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郑嘉央深色平淡,“抬起头来回话。”
小侍慢慢抬头。
单以菱原本坐在一侧静静看着,在看清小侍的面容后,上睫不自觉上睁,撑圆了眼睛。
是杏微!
曾是昭安宫的侍子,两年前因为照顾茜芮不周,被他打发回了小侍所。
郑嘉央显然也认出了他,侧眼看了眼单以菱,略带怀疑。
单以菱心中一慌,还不等害怕,便想起了她那会儿说得:
“劳烦君后,一会儿和朕演一场戏。”
原来是场戏。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单以菱抿了下唇,心下安稳得坐着。
郑嘉央看着杏微,凝眸,“朕看你有些眼熟,在哪个宫里伺候?”
杏微深知自己做错了差事,但他只要能把脏水泼到君后身上,也许他的家人还不会死。
杏微急忙低头,“俾、俾子粗笨,现在在花房当差事。”
“从前呢?”郑嘉央问。
杏微沉默不语。
郑嘉央没了耐心:“来人,将他带去刑所,好好审问。”
杏微一顿,继续磕头,喊道:“皇上,俾子没有,求皇上明察!”
侍卫拖行,杏微忽然看向单以菱,而后对郑嘉央大声喊道:“不关君后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自己恨他,与君后无关。”
嗯,确实是和他没关。
单以菱拨了下腕上串珠,什么都没说。
闻言,郑嘉央看向单以菱,“君后有什么要说的吗?”
单以菱起身行礼,“回皇上,他确实曾是昭安宫的小侍,但两年前臣侍便把他打发走了,今日的事,臣侍不知。”
郑嘉央皱眉,没说怪他,也没让他起身。
都是一面之词,无法下决断。
端君侍的娘——邵安起身,心中顿痛,跪下悲声道:“回皇上,一个花房的俾子,不可能有谋害君侍的谋算和能力,还请皇上明察!”
郑嘉央道:“欣荣,你亲自领着人,去他房里和昭安宫,仔细查找。”
话落,看向单以菱,补了一句,“只是二皇子年纪还小,千万不要惊着他。”
单以菱放下心来,抬起头看她。
郑嘉央道:“你先起来,若君后清白,朕一定不会放过攀咬君后的人。”
单以菱:“……多谢皇上。”
话虽如此,单以菱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清白……欣荣肯定能找到什么一定是他做的证据。
幕后之人不会只安排杏微一个人栽赃他。
但是……单以菱悄悄摸了摸串珠。
她信他哎!
还让他和她一起演戏。
皇上:君后心里有朕。(点头)
……不,君后只是心里有他的崽。
不要告诉君后,他会自己反应过来皇上是宴会中途才开始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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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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