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值暮春,天色向晚。
但见远山连绵,云雾缭绕。
一柄油纸伞顶着细碎风雨自山间小道而来,泥泞不堪的小道将层叠裙摆染上污泥。
李卑枝左手撑伞,右手护着书卷,身背竹筐,蹒跚行走,步履维艰。袖口也被飘进来的雨水晕出点点深渍。
雨下突然,打得人猝不及防。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李卑枝心中感到无奈,却也束手接受,只道今日出师不利。
过上几刻,天色就要彻底暗下来。
得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处。
李卑枝心想。
别在腰间的木铎因动作晃动不止,声声催促,又被雨声淹没。
走至半道,忽听近旁杂草丛中传来怪异响动,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盯上猎物时所发出的哼声。
荒山野岭,是豺狼虎豹最爱出没的地方。
听到这道声音,李卑枝浑身紧绷。手指攥紧伞柄,指骨因过于用力而泛白,脚下步子却不觉加快。
自小见惯了蛇虫猛兽的她,自然对于这道声音很熟悉。
这道哼声音越来越大,也离她越来越近,草丛深处传来攘攘的声音,有东西踏着脚下杂草向此她逐步靠近。
很快它以极快的速度窜出草丛,挡在李卑枝跟前,拦住了她去路。
猝然对上一双幽幽绿眼,李卑枝呼吸一窒。
是狼。
这可真是倒霉极了。
这头狼几乎有人半截身子那么高,眼神横厉,目光紧锁眼前猎物,龇牙咧嘴,条缕津液从若隐若现的獠牙露出,自嘴角流下。
李卑枝浑身冰凉,陡然见此猛物,下意识后退一步。
消此一瞬,惊动了它。野狼立刻对准李卑枝紧躬着身子,像是拉满弦的弓箭,对准目标,蓄势待发。
面对如此凶兽,李卑枝别无他法,只能迫使自己冷静。
她忆起过往经验,黑眸再次对上犹如鬼火的幽绿狼瞳,寸步不让。
余光瞥见身后高树,她收敛呼吸,脚下微动。
一人一狼,在风雨中僵持。
李卑枝将书卷纳入袖中,做出个让人不解的动作。
只见青衣女子手腕动作,将油纸伞倾倒,若护盾般抵在身前。恶狼依旧凶恶非常,喉咙中发出威慑的低吼,却没有往前迈进。
通过利用视觉效果,李卑枝尝试让狼对她产生恐惧。
雨已有倾盆之势。
只一刻,她衣衫全湿。
继续后退,她眼神紧锁在原地打转止步不前,似在忌惮的孤狼。
突有惊雷于天穹炸开,发出“轰隆”巨响。李卑枝熟知狼的习性,明它此刻惧怕,便趁空挡合伞掷狼!
恶狼闪躲不及,被伞尖击住左眼。一阵剧痛哀嚎过后,它气急撕咬伞骨,企图向李卑枝反击,不料李卑枝反应极快,早已上树。
它无法上树,却也聪明,在树下抵冲树身,试图将李卑枝撞下。李卑枝左手紧抓树干,右手取下腰部木铎,极速摇动。
木舌铜壁,铃声阵阵,阵阵声响。
下面本就因左眼受伤,心有退意的恶狼,听到不间断的摇铃之声,只觉害怕。
它停止撞树。
抬首打量伤到自己的猎物,却发现猎物一直在盯着自己。
一声短促的吠叫从恶狼喉中传出。
它露出獠牙,企图恐吓对方。可李卑枝面色变也不变,手中摇铃更欢。
惊雷再次响彻天际。
李卑枝目光冷冽,单从气势上讲,俨然从猎物变成狩猎者。
李卑枝见恶狼已有退意,骂道:“你现在像一只落水狗,还不快滚!”
它不通人语,却已然在气势上落下乘。李卑枝早就缓过初见恶狼的慌乱,单手折枝,若投壶,手发力,狠狠掷射枝条。
恶狼心知抓不住李卑枝,躲过尖锐的枝条,绕树一圈后,跑远。
终于不见恶狼身影,李卑枝松了口气。
“……总算跑了。”
重将木铎别回腰间,李卑枝捋过湿漉的头发到两边,矫捷跳下树。
伞已然无法使用。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抬头看着难辨方向的天,摸掉脸上的水渍,继续沿路前行。
疏疏落落几间房屋映入眼帘,李卑枝四下张望,唯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她没有多想,快步走近,叩门三下。
屋中无甚动静。
李卑枝猜想许是雨声盖过叩门声,便又重叩木门,高声问道:“今夜雨水突然,荒山野岭,是否可以借住一晚?”
“……可以……”
闷闷的声音传到李卑枝耳中,她没听真切。正待细思,有人已推开柴门。
来人粗布衫裤,模样却生的俊俏。
雨兀自淅沥不停。
借着门前悬挂的微弱发亮的灯笼,李卑枝把人看了个真切,心中暗自思衬:这人看起来似乎二十来岁模样,倒是年轻。
“……姑娘请进吧,别着凉了。”
见李卑枝面容的那一刻,对方有些怔愣。
但看到李卑枝衣衫尽湿,对方顿时移开目光,温声细语让她进屋。
李卑枝察觉异常,但装作不知。
她人也并不客套,略一言谢,便抬脚跨入。男子在前领路,李卑枝在后跟着。许是疑惑李卑枝一个姑娘,孤身出现在山野村庄中,男子问道:“姑娘是霄云城中人?此番出城所为何事,竟独自一人。”
他语气把握着分寸,不至于让人心觉不礼貌。
“并非,我是帝京人。不久前担任采诗官一职,眼看暮春已至,采诗开始,便先来霄云城附近。”
所谓采诗官,便是专门到乡间田地,收集百姓随口哼唱、能体现当地风土民情的诗词歌赋。
帝京是大景国都,最是繁华。
霄云城距帝京颇近,李卑枝初任采诗官,想要采诗,来到此地最合适。
听到李卑枝是帝京中的官员,对方脚步微顿,复又恢复如常,语气多出拘谨:“那我可要改口叫大人。”
李卑枝想开口说不必,却被打断。
“大人今晚可歇息在这里,只是久未有人居住,恐怕落有层灰。灶上烧有热水,姑娘可先去那边等着,顺便暖暖身子。待水烧开,我也能将床铺收拾好。”
对方话中净是自己忙里忙外,李卑枝过意不去,顾不上称谓之事,赶紧说道:“不了不了,这怎么使得。你若有事,不必管我,铺床烧水这些我都会。”
说着,李卑枝掏出几两碎银,递给男子,补充道:
“宿在大哥你家,我也怪不好意思。这些银两就当是酬谢,多谢大哥让我今晚不必遭受淋雨之苦。”
对方低下头,神色疑惑:“行善事,谈什么钱财。”
说着他笑,唇边带起温润的弧度:“再者,大人是帝京官员,为百姓做事,我又怎能收取钱财,大人就某要折煞我了。”
虽说如此。
但李卑枝莫名感觉对方语气奇怪。
将脑海中莫名的想法驱逐出去,李卑枝确认对方神色不似推脱,也不再强求,收起银两:
“也不必叫我大人,本就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收集诗歌罢了,是朝廷闲职。”
采诗官毕竟已停设数十年,纵使当初风光,如今也萧条至此,恐鲜少有人知晓。
李卑枝以为男子误解自己是下帝京的大官,故而解释一番。
男子却笑:“采诗官需得走遍大景山河,仅这一件,就值得不少人敬仰。只是先帝在位时,停置该职,当今陛下再设,是好事。”
竟知道采诗官是为何职。
心下颇为惊诧,李卑枝口中不落:“确实,没想到竟还有人能晓得采诗官。我也是有幸从古籍中读到,才有些了解。”
凉风穿堂而过,李卑枝说话间发了个寒蝉,唇色发白。见状,男子没有顺着话题聊下去:“大人淋过雨,还是早些收拾歇息。我出门向王大娘借套干爽衣服,再给大人送来。若觉体寒,可先去灶房。”
见他不改称谓,李卑枝也没再说什么。
若是再讲,恐怕显得刻意。
既然对方并没有深究之意,她也不打算纠结。
再向对方几番道谢后,李卑枝进屋收拾床铺。等忙完时,就见男子左手拿衣,右手提着汤壶。
“多谢了。”
“不必言谢,大人早些休息。”
·
待到一切结束,李卑枝这才得空拿出烘干的书卷。
说是书卷,里面却一字没有,那正是李卑枝用来记录诗歌的册子。为图方便,她并不带竹简,但遇雨天,纸卷的弊端便显露无疑,好在此刻纸上一字未书。
她随身带笔墨,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路见闻感受,连着天气变化、路遇恶狼、半夜借宿都写了上去,以供后期乐师从中寻找思路,方便配曲。
做完这些,今日才算彻底结束。
她挑灭油灯,脱鞋上榻,和衣而眠。
这夜她睡的并不好,频繁醒来又入睡。第二日,正迷糊着,李卑枝被一阵敲门声唤醒,思绪渐渐回笼,却记不得自己梦到什么。
“……什么事?”
李卑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宿在别人家中,以为在帝京李府,故而语气颇带生硬,门外的人察觉到她的不虞,故而放低声音:
“粥在锅中热着,我想着昨日大人劳累,便没有提前叫醒,这会村中有事需得我去处理,大人不必拘谨,当在自己家中便是。”
“啊……哦哦,好,多谢!”
陌生而有些熟悉的男子嗓音终于将李卑枝模糊的思绪唤回,她赶忙隔着门窗回话。
声音带着沙哑,应该是因昨夜受凉。
洗漱过后,李卑枝将头发盘起,束在身后。
腰间别木铎,袖中放书卷。
昨日狂风骤雨,今日却天朗气清,是个大好晴天。四下走动,李卑枝发现这个村子规模颇大,只是坐落分散,放眼过去,间间户户都是低矮平房。
也许这里就是溪水村。
她乘马车从帝京到霄云后,得过指路后,便徒步去往霄云城中的溪水村,虽说路上遇到暴雨和恶狼,但大体行径方向当是不会错。
村中此时走动的人不多,李卑枝心中思量,也许是下田干农活了吧。
忽而迎面撞上一男子匆匆而过,李卑枝下意识抬手拦人,对方本是副不耐模样,却在看见她的脸后,瞪大双眸,似有惊恐。
“刘……刘玉翠?”
确认对方是在叫唤自己,李卑枝心下疑惑,不禁想起他借宿那家的男主人,初次见他时,反应与眼前男人类似。
她口中解释:“我乃帝京新任采诗官,并非你口中的刘玉翠。”
对方小眼中惊恐微消。
他虽不晓得采诗官是个什么,但听对方是帝京下来的,多上几分谨慎:“哦哦,原来是大人啊,不知大人叫我有什么事?若是无事,我还得去城中呢。”
“这里可是溪水村?村长居所又在何处?”
李卑枝不问废话,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儿当然是溪水村,你一个当官的,连着都搞不清就下来啦,当官的果然没几个靠谱……”
他后面是小声嘀咕的,但李卑枝耳目聪明,将对方的嘀咕声听了个真切。被如此冒犯,李卑枝面色不变,仍是客气模样。
男子本就是无心吐槽,说完后就指了指李卑枝昨晚宿过的地方,道:“喏,村长家。”
1 遇到狼时怎么办:首先要营造气势,因为人高于狼,所以这时候要尽量解开衣服,把衣服张开,使自己看起来更宽大——这也是为什么女主把伞打到前面。其次狼不会爬树,最后狼害怕燥音。
有点胡编乱造的成分,大家有更好想法,可以提出来~
2 帝京是帝京城,之后本书所有地点名称都会采用架空背景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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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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