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式,结尾黑深残预警]
1.
黑色的铁条封死了那扇窗户。
下人们说,那里关着的是裴老爷的亲生女儿,自从母亲走后,她脑袋里就生了病,精神不正常。
裴江岸不愿意靠近那里,疫病夺走了他本该幸福的家,他对世界上所有的疾病都心生憎恶。
裴江白却对此很是同情。
他想着,有一个小女孩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更何况那是个生了病的女孩。
因为同情,所以靠近。
他因此看到了一双眼睛。
在夹缝中一闪即逝。
其实更像是动物的眼睛,大而黑,很亮。
此后他经常去铁门外徘徊,却很少能看到那双眼睛。
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呼唤那双眼睛的主人:“盈盈?”
盈盈。他这样叫她。
等那双眼睛出现后,他就对她笑。
盈盈是个性子古怪的小姑娘。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
坏的时候,她会哄骗他把手伸进围栏里,然后用瓷片划破他的手。裴江白把鲜血淋漓的手缩回来,女孩笑嘻嘻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派天真的恶毒。
但也有好的时候,好的时候,她也会安静的听他说话,不发一言,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
但是大多数时候,她不想搭理他。
往门上砸枕头,尖叫着让他滚开。
裴江白没有滚开。
用他弟的话来讲,他似乎被感染了脑子里的毛病。
温盈划伤他一次,下次他还会把手伸手去。
那双眼睛里渐渐有了茫然和惊疑。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时候,裴江白在女孩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退缩。
他的手伸给她。
她没有再伤害他了。
她不再想要伤害他,一边看着他,一边轻轻的抚摸他掌心早已愈合的伤痕。
裴江白毕竟比她大九岁,因此知道,不躲开她坏的那一面,就能见到她好的那面。
如此而已。
“如果我妈妈跟你妈妈一样,我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这是听了他的事以后,温盈唯一对他说过的话。
她年纪小,神情冷冰冰的,那种超出年龄的漠然出现在她脸上,显得很有趣,像个冰做的小人。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不近人情的反应,裴江白反而觉得内心那股哀伤没有那么浓厚了。
也许因为他早前隐隐约约从裴老爷的态度中感受到,女孩心底的破洞比他还要大,承受的苦难比他还要多。
2.
裴老爷答应他,让江岸离开。
他的弟弟是个非常敏感、非常热爱自由的人,因此对于裴老爷的目的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江岸如愿以偿的出国了。这很好。
他留下来也是愿意的,一边是报答裴老爷的恩情,另一边,他也确实放不下温盈。
那个小小的,恨戾古怪的女孩子。
裴老爷知道她们一直有来往,但是一直秉承默许的态度,某一天突然将钥匙交给了他,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那丫头很喜欢你,女人一旦爱男人,就没什么必要关起来了。”
那时裴老爷眼中的神色,轻贱,鄙夷,憎恶。
裴江白只觉得匪夷所思。
女人,男人,可温盈分明还只是个孩子而已。而一个父亲用这样的态度说出这种话,实在是让人无法可想的。
一时间,他心情复杂。
然而不论如何,裴江白也是迫不及待的,他迫不及待的拿着钥匙,亲手打开那铁笼子一般的房间,放那个可怜的女孩出来。
接她出来的时候,温盈紧紧拉着他的手,像第一次探寻外界世界的雏鸟。于是他更温柔的安慰她,告诉她她永远不必再回到那个地方。
那时候女孩抬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真的是一只雏鸟,神态全是依恋。
裴江白莫名又想到了裴老爷的那番话。
他心里对她一直是关爱和怜惜的。
他没有想过要娶她,他不会带有目的的去娶她。他们有九岁的年龄差,他只当她是妹妹,他据理力争的帮助她进女校,他期望她能有朋友,以后也能有爱人,总有一天,能填补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洞。
时间一天天过去。
似乎如他所想的那样,女孩竟然真的做到了摆脱过去,她在脑海中重塑了过往,竟将他和她的过去混淆调换了。
她是孤苦无依前来依靠的孤女。
而他成了真正的裴家少爷。
甚至盈盈看她父亲的眼神,也不再充满着仇恨。
“这很好啊。”裴老爷在确认这一点后,竟然非常满意:“你要知道,这座宅子姓裴,从来都姓裴。”
因为满意,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盈盈去上女校的建议。
裴江白无法不感到愧疚。
盈盈变了,乖巧听话,会叫他“白哥哥”。
让他愧疚的事越来越多。
盈盈。盈盈。
是越发美丽的,让他不敢去看的盈盈。
是让他越发窘迫和难堪的盈盈。
“盈盈,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
有一天晚上,她穿着丝质的睡裙走进他房间,擦肩而过的时候一股清甜的香,裴江白不愿意看她白玉般的肩膀,却不小心看到她抬起的小腿。
他下意识皱眉,移开视线,喉咙发紧:“你这样不好。”
“为什么呢,”她满不在乎,坐在他床上轻轻的笑:“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呢。”
不看她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言语,她的声音,她富有光泽的皮肤,她仅仅坐在他床边,愧疚就几乎在他的心里侵蚀出一个大洞。
她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情,还笑着朝他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好不好?”
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远离她了。
然而,她总有办法让他回来。
那一天,冯叔说她在学校里受到惊吓,回来发高烧,什么也吃不下。
他去见她,看到她烧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就心软了。等查到了前因后果,只想生剥了那污了她眼的禽兽。
只是愤怒过后,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心意。
3.
裴老爷是什么时候病的,家里谁都记不太清了。
一开始只是小病,谁也没在意,可是小病却一直治不好,一年,两年,大约第三年的时候,就在床上下不来了。
身体开始散发恶臭,从眼睛,鼻子,嘴巴,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那种味道就像腐烂的气味,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每一天的变化,明明活着,却像一具尸体。
面对他时,那些下人们藏也藏不住的退缩和厌恶。
因此,裴老爷病的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大,后来他几乎是疯了,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对即将失去这一切的不甘心,下人们靠近他,会被他伤害,他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人撕咬,像是想要把这一身病传染出去一样。
下人们惊慌厌恶,在裴江白的默许下,渐渐的没人敢靠近他了。
所以他独自腐烂,发臭,发疯。
有一天温盈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短暂的从角色扮演的游戏中脱离了出来,问冯叔,水牢里的机关做好了么。
冯叔说做好了。
她说,那就今晚吧。
那口废旧井底的水牢是专门为了裴老爷造的。
因为裴老爷把她关在黑暗的环境里那么久,只留了一扇窗。
水牢里的机关也是为了勒住裴老爷的脖子而精心制造。
可惜的是,裴老爷病的太厉害,没折腾多久,他就没气了。
死前倒是说了很多话。
不过他病的太厉害,含糊不清的。
温盈一个字也没听懂。
表情倒是很好。
她直等到最后一刻,勉勉强强的觉得满意了,这才让人把那尸体放下来,安安稳稳的送回去。
至此,裴江白成为了裴先生。
又一个裴先生。俊美的,讨人欢心的裴先生。
即便最意乱神迷的时刻,她也会想起这个事实。
不安全。
她再次感到了不安全。
“你爱我么?”她咬他耳朵。
他说:“爱。”
“那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他说,愿意。
所以。
“琴妈,再为我做一味药吧。”
有什么呢。
他总归是愿意的。
4.
裴江白当然知道温盈不是好人。
他很早就知道裴老爷从染病到死去都和温盈有关。
但这个世界上那里有那么多的清浊分明,人的情感上总是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他怜惜她,爱她,理解她,想要把她失去的所有都补还给她。
他是真的能够理解她。
因此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曾怪罪她。
只是,盈盈心中的洞,他仍旧没法为她补上。
5.
这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温老太爷还活着,温九华和裴钰还是一对恩爱夫妻,至少表面看谁也挑不出错。
父亲母亲带着小小的温盈去庙会。
庙会很热闹,她很快乐,牵着母亲的手,到处左看右看。
路过桥头的时候,有个坐在那里的算命老瞎子突然朝她招手,就好像能看见她一样:“小姑娘,来。”
因为好奇,又因为爸爸妈妈的鼓励,温盈坐到了他的摊子上。
“好命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贵命啊,”那瞎老人说:“就算有波折,到最后也能得偿所愿。”
6.
她要得不多,只要个对她一心一意的温江白。对,不要姓裴。
她希望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想听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
要是行动也不方便就好了,因为能跑能跳的,会让她有些不安。
她实在是个缺少安全感的人。
床上的人醒了。
“江白?”她小心翼翼的唤这个名字。
床上的人目光静静凝在她脸上。
“江白。”温盈握住他的手:“你是我的江白,对吧。”
床上人点点头,目光无比温柔。
温盈轻轻把他扶起来:“你的腿被井水冻坏了,但是没关系,我给你做了轮椅,以后推着你走。”
他又点点头,目光懵懂又依恋。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笑了。
裴江白死了。死的好。他永远都爱她,永远不会改变那份爱。她爱他,不会舍得折磨他打散他的神智,将他的腿弄坏。所以他死了,是她给他最好的礼物,也是他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现在她又得了一个温江白,一个合她所有心意,她爱又不那么爱的替代品,像宠物,像伴侣,让她感觉安心又安全。
她很满意。
喜极而泣,皆大欢喜。
写完啦[爆哭]不管咋说,成功种下一棵树[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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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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