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给皮影换衣裳是怎样的流程,想来皮影若是有感与她也差不多了。纪芙薇十足感到被挟制着作为的痛苦,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甚至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又该怎么做。
眼下她在向家二公子所住的怡和园婚室呆着,伺候她的婢女们对她这个二夫人并没有多少尊敬,只是勉强面上过得去些,不至于真的叫她一个新夫人亲自来烧水洗澡。
领头的叫做含香,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周正,是讨长辈喜欢的温圆福气样,说话做事无隙可乘,连笑容都很是严密,正是纪芙薇打纪家那见过的贵夫人、小姐身边得力大丫鬟该有的样子。
“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一直在二少爷这边伺候,这会儿得了令先来后院这边支应,顺便给二夫人请安。”
“嗯。”
纪芙薇原是没听出来她话语里的轻慢的,自己是新夫人,让丫鬟来请安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顺便”的事,但她不知晓其中官司,只擦头发时候瞥见了有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流露出几分戏谑,她这才知道自己被含香顶撞了。
她抿了抿唇,心里一阵憋慌,说不上来什么,但她连回想都不敢,仿佛一思量那前后,尴尬与委屈便立马翻涌上来,眼眶里的泪水就压不住了。
可她又不想在这里露怯。
说来她连侯府纪家的规矩都没弄清楚,又哪里看得出公府向家的名堂呢?
兴许这初来乍到的新媳妇,或多或少都会受些婆家的轻慢和欺侮?
纪芙薇换好了身衣裳,看着人从她褪下的喜服的袖兜里掏出了好些银票,在丫鬟们惊讶相觑与欲言又止中倍感窘迫地坐了下来,一时之间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没了逃跑的气劲,又已落到了如今的田地,她只感到格格不入的痛苦,更甚于当年从庄子里回到纪家。
纪芙薇惶然地垂下头,看着人帮她收好了首饰金银。
到了夜晚,她视线都有了恍惚,不安感疯狂地膨胀。
含香虽对她没有几分尊敬,但并不会冒然顶撞,反而让人给拿了药膏替她擦了额头伤处还给她按揉了腰背,好生安抚了一番。
这番姿态反而让其他几个丫鬟心里不满,但她们互相飘着眼神,却并没有明着和含香对上。
“时候也有些迟了,奴婢估摸着前儿还没有商量出结果来,不若夫人先小憩一会吧。”
纪芙薇躺在床上点了点头,对含香的话没有异议,其实她没怎么听明白,但问了她们也都是含笑不语。
过了两刻钟左右,纪芙薇是被饿醒的。
之前她低声提过想吃些东西,床上、果盘上的坚果吃了填不饱肚子,结果才开口就被含香用责备的眼神看了,哄着她说明天自然有正食用现在她不该提这些的——
好像她是个多么不懂事的人。
纪芙薇就糊涂地不敢再问。
眼下她肚子饿得不行,跌跌撞撞地下床,膝盖磕在了矮凳角上,半条腿瞬间疼麻了,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纪芙薇摸黑地到了桌前,好在桌上的东西还留着,吃用的都在。
她抖着手,摸索地倒了两杯冷茶一饮而尽,随后再从盘子里摸索着能吃的东西。
寻不到点蜡烛用的物什,房间暗得吓人,只窗户边有一点暗光,贴在窗纱上的圆形双喜字剪纸投在桌上只能看到一团恐怖的黑色,她浑身都在发颤。
“咦,方才你们听到什么声儿没有?”
“屋子里新夫人早睡了,咱们要守夜吗?”
“守什么夜啊,二少爷还病着,谁管这头这个冲喜啊。”
“……来吃茶了。”
“看是你芳心动了才不得安定吧。”
像是自光源地方传来的,婢女们嬉笑闲聊,勉强打破了黑暗带来的沉寂与可怖。
纪芙薇吃完几块干巴巴的喜糕,往窗户口更凑近了一点,她看不清楚,只循着声音得几分安心。
她这样的人是不敢出现在人前惹嫌的。
“可恶,含香真讨厌,你看到方才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了吗?”
“真把自己当姨娘了,不就是老夫人给少爷的吗?”
“呸,二夫人怎么也顺了她意了!”
声音停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
纪芙薇强迫自己专注去听,努力把注意力从昏暗带来的恐怖联想中移开。
这群婢女原是后院女眷这边伺候的,都是家生子,基本属于一体,正常该是新夫人进门就凑上去竞争的。
但含香不同,她是前院的,是向二公子那边的人。
一边是准备讨好新夫人在后院挣体面的,一边一开始就是按姨娘标准送去前院男子书房伺候的……现在含香把新夫人这头也笼络了过去,两边自然有了矛盾。
纪芙薇抿了抿唇,本想再倒杯水,结果眼前一团的囍字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她吓得差点把手上的西施壶扔出去。
“还没及笄呢……”
“送过来时候不是说是十四了吗?”
“虚岁呢,实算才十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侯府小姐……”
又喝了半杯茶,肚子仍饿得厉害,纪芙薇听着声,掰杏仁果的动作一顿,借着外头烛光映进窗的一点亮度,颤抖着手慢慢吃着。
“得亏了还是嫡小姐呢,怎么混成了这样?”
“灾星啊,大师算过给的批命,老夫人私下里打听过的。”
“那怎么还送了来?”
“咱们武国公府是什么门第?怎遇上了这等……”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爷的身体,这个进来的,怕也不是……”
纪芙薇往声音处凑了凑,但那边收了声,她没听清婢女们的议论,只发觉他们似乎都知道这门亲事的蹊跷。
她提着心,怎么也不猜不着这其中内情。
那头小话了一阵,突然一齐笑了起来。
几个声音熟悉的丫鬟们互相调侃着,嘴巴不把门,让纪芙薇听得心惊肉跳。
“就知道你馋了世子爷了。”
“世子爷最是喜欢……那种不过的。”
“虽是干瘪了些,但雏儿好……”
“可不是……想伺候的还轮不上呢,不知道世子今儿会不会来。”
“不会吧?”
“会的吧?”
纪芙薇瞪大了眼睛,手上的果壳落在桌上,她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意思。
“若是二少爷情况还好,还留了口气,那世子爷估计不会过来,好歹得给正经新郎官一点面子。回头真的冲喜成了,二房也能留个自个儿的子嗣。”
就有人又问。
“但前儿可不就是见着人不好了吗?傍晚时候府上三个大夫都被叫过去救命了。”
“这种事都多少次了,二少爷的身子……早油尽灯枯了,大家都晓得的,”那声音自然地回,“若真不好了,那世子爷自然是要代弟弟将婚事走完全程,这洞房花烛也不会错过。”
“到时候,就是便宜了二夫人了。”
一群人嬉笑着,对病秧子二少爷并无尊敬,对纪芙薇更不可能在意,反而言辞中满是对“新夫人”的艳羡,直说她能有世子爷的宠幸、能怀上名义上的二房子嗣实际上的世子亲子是如何的“幸运”。
纪芙薇死死地捂住嘴巴,她只感觉无比荒谬。
她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兼祧”,却知道实际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她见到的所有向家下人,其实都和她暗示了这件事情。
只是之前她没有明白,但现在她知道了。
可是,这得是什么人家,才会让新妇和自己的大伯子洞房花烛?!
纪芙薇根本不能理解,打一开始她知道自己是和代表二弟的已婚世子爷拜堂就已经十分震惊了。
但现在,但现在——
她居然还要和另一个男人上床,给他生孩子?!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作呕,纪芙薇浑身都在颤抖,胃部疯狂地绞痛起来。
那群婢女调笑的声音像是魔咒传进她的耳朵里。
纪芙薇感到一阵阵地晕眩,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直觉不想顺从这荒诞的事情。
若是有选择,她最初就不会顺应这门亲事,更不会荒唐地拜堂。
但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
她踉跄着,努力往外走着,只想着离开这鬼怪横行的地方。
纪芙薇根本看不清前路,她只能避开人群,凑着葳蕤灯火带来的光影,挪动步子,中间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膝盖火辣辣得疼,手心也是阵阵刺痛。
等她回神过来,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没有前头婚宴酒水的喧嚣,也没有怡和园前院救人的忙乱,更没有后院婢女们戏耍的荒唐。
纪芙薇看不清四周,抬头是高悬于夜幕上的一轮圆月,明月如玉盘,分外宁静优雅,皎皎月色似水般洒落在大地上,眼前的一切迷蒙地罩上了层纱。
她坐在了台阶上,大概分辨出自己在某处廊下,院子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大团的树影和其他景致混在了一起。
泪水不由便落了下来,刺得手心的伤处抽抽得疼。
“呜……”
她抽噎着,不敢高声哭喊,柔和的月色散不去黑夜带来的无助。
纪芙薇从没有这样迷茫,唯一能帮她拿主意的奶娘背叛了,她孤立无援。
想到也许就是一刻钟后,等前院的热闹散了,不知面目的世子就会过来和她洞房花烛,纪芙薇更是被恶心到只想呕吐,偏肚子里只灌了些冷茶,又饿又疼。
“唔……呜呜……”
“小姑娘。”
突然响起声音,纪芙薇被吓得直打了个抖。
“怎么在这里哭呢?”
黑乎乎的身影如鬼魂飘浮般靠近她,纪芙薇一声哭嗝,死捂住了嘴,满目惊恐。
像是知道她害怕,那“鬼魂”停下了脚步。
她看不清前面,只能往后艰难地挪动了一点,手心的泥灰混着血渍抹到了脸上,再让不止的泪水冲了开痕迹,旁人看得是明明白白。
“莫怕。”他说,“我是人。”
纪芙薇愣在那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过脑。
头一个想到的是武国公府的冤魂野鬼,这孤静无灯也无声的小院里哪里来的生人,可不只有鬼怪了?
随后不期然想起自己唯一看过的傩戏里方相氏的打扮,一样是这么高高大大,威武难辨,脸上应该还戴着面具,合该有四个眼睛,只是她看不清。
最后,她才反应过来。
“人?”
“对,是人。”
他笑了,温声对她说着,像是在哄着她。
不知怎的,纪芙薇顿时便不怕了,一下心安。
西施壶:茶壶的一种,通常圆墩墩的,壶体很饱满。
兼祧: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一个男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两房)的习俗。兼祧人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文里情况不算完全的兼祧,名义上二房仍是二房,只是让二房子嗣实际为大房血脉。
方相氏:又名方相,驱疫避邪的神,相传最早出现于黄帝时代。它是面具的始祖,在中国傩文化史里有着突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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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我的宝子们在吗?歪,来贴贴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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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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