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时,班老爷惜字如金,待到宴后,仆妇都退下了,他便以为该与自己这位贤侄叙叙话儿了,他料定若是谈及史夫人,他必定心花怒放,故而说“贤侄得了那位贵人的拔擢,委实是三生有幸”,又说那位贵人既能“成人之美”,又能“照拂冷暖”,“真真是好极了”,班老爷的话头正中柯林下怀,他开始滔滔不绝的给史夫人歌功颂德,谈吐比之前还要一本正经,模样更是极为郑重其事。
“愚侄一生竟从未见过有哪位贵人如史夫人一般慈眉善目礼贤下士。”
“愚侄曾为夫人布道两次,夫人皆欢欣鼓舞,赞不绝口。”
又说“夫人两次赏脸,让愚侄去府上赴宴。”
“前日晚间还单单邀愚侄一人去凑个数儿抹牌。”
“愚侄知道不少人以为夫人倨傲,不过以愚侄之见,夫人乃是极为和气慈善之人!”
“她与愚侄或是其余乡贤叙话之时,皆是一视同仁。”
还说“夫人曾言愚侄很该拜见诸位乡邻。”
“或是偶然放下手中事七八日乃至十几日,走亲访友,亦是人之常情。”
“夫人甚至纡尊降贵,劝告愚侄,仔细择妻房,尽早成姻缘。”
“夫人曾光临寒舍,见愚侄装饰的宅子,赞不绝口。”
“夫人竟开尊口让愚侄给楼上的柜子添几个斗。”
班太太道:“我瞧着这位夫人行事体面又守礼,必是个和气慈善的老太太,只可惜如今寻常有钱太太不似她这般,贤侄,她可住在周遭呢?”
“夫人的住处名叫玫园,距寒舍仅隔着一条小路。”
“这位夫人既然孀居,可有其他的贵亲?”
“夫人只有一女,将来除了承继那园子,还有一堆产业呢。”
班太太一边摇头,一边高声道:“嗳,那她可把众人比下去了,这位年轻小姐是怎样的人?容貌可好?”
“这位小姐可真真儿讨喜,史夫人自己也说,‘若是正儿八经的计较起美貌,姑娘出身高门,自然比绝代佳人还标致些’,只可惜她体弱多病,故而琴棋书画,不过涉猎,倘若身子好些,必是一代宗师!后面这话是她家女先生说与我的,那女先生常年住在园子里。不过这位小姐待人实在没的说,常常坐着一架精致马车光临寒舍。”
“这位小姐可进宫侍奉过?我却是不曾听过宫里有这么一位。”
“可惜的很,小姐体弱多病,不能进城,如此,愚侄便对夫人说,小姐不能入宫,竟是宫里没这福气罢,夫人听了心里高兴,诸位也知道,这画龙点睛一般的溢美之词,夫人一直是很愿意听一听的,愚侄也乐得随时随地的提一提,愚侄常对夫人说,‘您家这位小姐生的倾国倾城,将来必定会做王侯夫人,这诰命身份在小姐这儿不值一提,倒是这些诰命夫人里头有小姐在,众人都一齐沾光了呢!’这些话儿很能讨夫人欢喜,愚侄以为这也是该孝敬的。”
班老爷道:“此言有理,你这般天赋异禀,能侍奉体贴,于你自然也有好处,只是老夫不解,你这等殷勤本事是灵光乍现还是早有准备?”
“多是日积月累得的,有时愚侄也会自娱自乐,思虑一番好话儿以备寻常时日用上,愚侄只盼着说这些话儿的时候显得情真意切,自然而然才是。”
班老爷听了这话,觉得所料不差,这位“贤侄”如他想的一般荒唐,他心里觉着可笑至极,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沉稳庄重,除了偶尔看一眼玉姝,他并不愿玉姝与他一样乐不可支。
一场叙话终了,到了奉茶的时候,班老爷欣欣然领着侄儿又去了厅堂,饮罢茶,他笑眯眯的请柯林为自家闺女诵读诗书,柯林欣然首肯,于是一本书被送了过来,柯林接过书,一眼看出这书是从赁书馆里借来的话本,便放下书拱手,‘愚侄从不读话本’,玉洁瞪了他一眼,玉笛则高声叫了一句,于是又有许多书被送了来,柯林深思熟虑之后,挑了一本孚第先生的“布道辞”,翻开诵读,读的时候一脸虔诚,声音寡淡,玉笛见他这般,目瞪口呆,没等他读几页,就急急忙忙的打断道:“娘,姨娘前日告诉我说,姨丈要撵查哥儿,若如此,付校尉便要雇查哥儿了,我明儿便去眉镇打听打听这事儿还有什么说法,再要问一问那单公子何时从城里回来。”
玉贞和玉姝听了,连忙让玉笛闭嘴,柯林却觉着被冒犯了,放下书,道:“我素日常说圣贤著书立传,是为了姑娘们的好处,为何爱这圣贤书的姑娘们少之又少?也是一桩奇事!我须说一句,若论起规劝良言,此书最好不过了,其他都比不得,但表妹年轻,我也不强人所难。
于是,他又转向班老爷,“愚侄愿侍奉伯父打个双陆。”班老爷欣然应允,“如此甚好,且让女孩儿自己弄些小把戏取乐罢。”班太太母女则为了玉笛方才的举动再三赔礼,“若是再读书,玉笛断不会这般失礼了!”柯林则许诺“不怪表妹,此事算不得冒犯,如何会发气呢?”说罢,就与班老爷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了,预备着打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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