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回

众人都愿意去费姨娘家里赴宴,柯林倒是有些顾虑,“来伯父家拜访,倒丢下二老一整晚”,不过众人都劝他去,故而他便与表妹们坐了车马,准时赴宴。到了费府,进了饭厅,得知卫公子已是应下费姨丈的邀约,一会儿便会过来,女孩们都欢喜的很。

既得了消息,众人便入了座,柯林气定神闲,四处看了看,称赞连连,“这厅堂排场实在叫我眼前一亮"

“这家私也着实叫我开眼”

“在下还以为身处玫园里那夏饔小厅里一般。”

他这话刚说出来的时候,颇不顺众人的耳,不过,柯林又接着说起玫园的来历归属,“.......单说史夫人的一间会客厅堂,光地龙烟囱架子就值八百两银子......”费姨娘听完他这一番话,深深的觉着柯公子将她家的饭厅比作玫园的夏饔小厅委实抬举了,如今,便是他说她家这厅好比那府上的仆妇房,她也再没话说的。

柯林兴高采烈的描述着史夫人的雍容气度和玫园的富丽堂皇,偶尔离题万里,夸赞一番自家寒舍以及史夫人于装潢一事上的金玉良言,他边说边看众人,见费太太听的仔细,只因她越听越觉着柯林身份贵重,已是决意将柯林所言转告左邻右舍,三姑六婆。至于女孩儿们,根本听不进这位表兄的话儿,她们无事可做,盼着有琴瑟消遣就好了,奈何没有,只得细看暖炉架上粗劣的仿瓷摆件,等了好一会儿功夫,总算把公子们等来了,柯林的话儿终于收进了话匣子,那卫欢与众人一齐走进了厅堂,玉姝见他风采,心中微微有些"情不知所起“的感慨,这情愫原先见他时未有,今后也不再萦绕心田。

这些在郡中为官的校尉们通常皆是仪表堂堂、口碑载道之人,而今日来赴宴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卫欢的仪态风度把众人都比了下去,正如他的同僚将缀在后头的费姨丈比了下去一般。费姨丈生了一张胖脸,浑身酒气,看着便是个迂腐之人。

宴饮之时,小姐们的眼睛都黏在卫欢的身上,卫公子瞧着满面春风,而玉姝亦是如此,只因那卫欢最后在她身旁落了座,很快便与她攀谈了起来,卫欢谈吐斯文,虽说只聊了些“晚间潮气颇重”“怕是要到黄梅时节了”,但玉姝以为,若是说者有心,便是最寻常寡淡甚至枯燥乏味的事儿,也能说的妙趣横生。

有了卫欢及众校尉这样的劲敌,柯林瞧着仿佛无人问津了,年轻小姐都看不上他,好在费姨娘始终坐在他对面儿,专心致志的听他说话,承蒙她关照,柯林手边的糕饼茶水倒是不缺。

这时,牌桌已是摆了出来,柯林顺势请费姨娘去抹牌,又道:“愚侄眼下还不太精通此道,日后必定要勤学苦练,只因愚侄我如今的身份.....”费姨娘很欢喜“愚侄”这等识相,不等他表白完就去抹牌了。

那卫欢并不抹叶子牌,不过颇欢喜在人群里坐下,他身边就是玉笛和玉姝,玉笛十分健谈,卫欢一开始几乎就被她一人缠着说话儿,不过玉笛同样爱拈阄射利,她很快就全神贯注的去玩,急急忙忙的下注,开了彩又大呼小叫的,竟是顾不得旁人了。

因这便利,卫欢才得了空儿与玉姝说话,玉姝很愿意与他说话,虽说也好奇他与裴辞的旧事,不过想着人家未必肯说,于是竟是不敢提一个"裴"字,谁知天遂人愿,卫欢自己谈起这一出,他先问了眉镇距离霏园多远,玉姝告诉他之后,他犹豫了一会,问裴辞在霏园住了多久。

玉姝道:“大约有一个月了罢。”过了一会,她怕这话题岔了去,又补了一句:“据我所知,他在德彼郡有一份挺大的产业。”

卫欢道:“正是,他的家业不小,大约一万两银子一年的进项。我自少年时便与裴家走动,关系匪浅,他家的事我也是极熟的,再无人比我知晓更多了。”

玉姝登时惊住了。

卫欢道:“姑娘昨日怕是见着了罢,我与他不欢而散,如今又听我这般说,必定心生诧异。你与他可熟稔?”

玉姝有些恼火,高声道:“泛泛之交罢了,我曾与这人同在一处宅子呆了四天,此人甚是无礼。”

卫欢道:“我才疏学浅,不能点评人物,故而他是否知礼,我却不好说,对于裴公子,我与他相识久矣,知之甚多,点评之时,愈发不能一秉大公了,不过我以为姑娘对此人的看法大概会惊诧旁人,也许姑娘在别处就不会这般说道,毕竟此处皆是姑娘家里人。”

“除非是在霏园,不然我在哪儿都是这句话,郡里无人欢喜他那做派,都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儿,你问谁都得不到一句好话儿!”

卫欢沉默了一会,道:“善恶总有报,苍天饶过谁?这因果之事若是落在他头上,我必不会故作惋惜,不过我料定他的这番因果必定少之又少,众人既被他那富贵权势迷了眼,又被他那盛气凌人吓破了胆,所见皆是矫饰而已。”

“我与他不过点头之交,只觉得他是个乖张之人。”玉姝道。

卫欢听了,只摇了摇头,又接过话儿道:“我倒是想知道他是否在此处盘桓更久?”

玉姝道:“我并不知,在霏园时没听他说要走的事儿,公子你既然喜欢咱们这儿,切莫因为此人在镇里走动的缘故而变了行程。”

“非也,我并非是被裴公子撵走,倘若裴公子不愿见我,他倒是要先走一步了!横竖我二人已是割袍断义,相见便是折磨,但我完全不必躲着藏着,相反,我要叫众人知道,他待我何其刻薄寡恩,每每想起他的身份,又叫我痛心疾首!姑娘,这裴公子的父亲裴老爷生前为人极好,曾与我是伯牙子期一般的忘年交,我只要见着了那裴公子,就想起与裴老爷相处之时的点点滴滴,竟是悲从中来,裴公子对我的所作所为卑鄙无耻,我倒也可以一笑置之,但他辜负了裴老爷的希望,辱没了裴老爷的声名,我必定不能饶恕他!”

玉姝专心致志的听着卫欢说话,心里对此事越发的好奇,个中的微妙之处叫她没法刨根究底。

卫欢接着又说了些寻常事务,诸如眉镇、邻舍、交游等等,似乎对所见所闻都欢欣鼓舞,特别是提及交游之事时,虽言辞斯文,不过眉眼间的风流殷勤却是遮都遮不住了。

“我来此处投军,看重的就是此处交游成风,其乐无穷,我亦知此处的兵士受人敬重,我兄弟单校尉力劝我来,对我说了这儿的排场,还说在此处投军颇受款待又能结交俊杰,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这人若是一日无应酬便是难熬,失意之人,难耐孤寂,我须得找个事做,也须与众人走动,戎马生涯固非我愿,只是形势比人强,不得已而为之,以我的才干,合该居赞引之位,自幼蒙学,也是为了这前程,若是方才我们谈及的那位乐见此事,此时我早也得偿所愿了!”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裴老爷生前曾留了话儿,要举荐我为一地的赞引,他老人家是我义父,与我亲父也不差什么,纵然笔下千言也难以尽述他老人家对我的一片慈心。他打算给我留份儿厚礼,也以为后人必遵他遗命,可那老赞引告了老之时,缺儿却归了旁人去了。"

玉姝高声道:“天耶,怎会有这等事儿,老人家的生前话怎能不遵?你怎不讨个公道?”

"只因义父所言并未过了明路,故而闹到官府我也讨不着好儿,但凡正人君子都不会疑惑此事,可裴公子偏不信,或是说这不过是个有限的缺儿,我须达成某某事儿才能授职,又断言因我鲁莽且作践东西,总之事事不合,或是莫须有罢了,到底不能胜任!这缺儿就这么空了两年,我早也到了授职的年纪,这缺儿却是给了旁人了。天地良心!我一生不曾做过亏心事,何至于此?我这人心热,从来不知防着旁人!兴许是我有时点评他的为人或是与他说话儿的时候不够谨慎罢了!除此之外,再无甚其他事儿。若追根究底,无非是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他厌恶于我。"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若是如此,世人皆要吐他几口唾沫才是!”

“或许有这一日罢,只是我定不肯如此,义父在上,一日不敢忘,故而我永不与他为敌,更不会去揭他的短处。”

玉姝听了这话,对卫欢越发的肃然起敬,他说这些话儿的时候,她觉得他比原先更俊秀了。

停了一会子,她又说:“只是,那裴公子为何如此?为何待你这等无情无义?”

“他厌恶我至深,绝无半分转圜,我以为无非是嫉贤妒能罢了,倘若裴老爷疏远我些,兴许他能看我顺眼些。只是裴老爷待我格外亲厚,故而他早早的就恨上我了,他那脾气,就是忍不得我常常胜过他!”

“我从未想过裴公子竟会做下这等龌蹉事儿,虽说我从来瞧不上这人,却也不曾往坏处想过,我以为他大概就是目中无人而已,竟不知这人竟能放下身段,做下这等恶毒无耻没良心的事儿。"

她思虑了一柱香的功夫,又继续说:“我记得那日在霏园他就嚷嚷着自己记仇,这人脾气必定不好!”

卫欢说:“这事儿我说不上,我若点评,必定有失偏颇。”

玉姝又深思熟虑了片刻,高声道:“你是他亡父的义子,又是老人家的忘年之交,颇受看重,他这等待你?”她一时口快,差点说:“你这样年轻的公子,模样又好,瞧着就是可亲之人”---所幸她刹住了车,只说:“若依照你说的,你大概是与他少年相伴一路过来的,竟是最亲的关系了!”

“我二人在同一处儿降生,又在一处园子里长大,少年时最得意的日子都在一处,一处房子里住着,一处儿玩耍,一样受长辈教养,家父与令舅一样都是状师,在人前也是这般好的声名,只因裴老爷的缘故,家父便舍了一生的事业,一心一意的照料他家产业,裴老爷与家父乃是至交密友,极敬重家父,他老人家常说家父照管产业照管的极好,乃是他的恩人!及至家父弥留之际,裴老爷自与家父许诺要供养我,我以为这是裴老爷在报答家父的恩情,也有疼爱于我的意思。”

“这也奇了,”玉姝高声说,"也是一桩惹人厌的事儿!我觉得若非有其他缘故在里头,以裴公子的傲气,他不能这样待你,他傲的不得了,自然不愿谎言欺诈,这事儿就是谎言欺诈!"

卫欢说:“他做下的大多事儿兴许就是傲气作祟,这样的论断极好,他常把这样的秉性当做至交一般,倒也比其他的秉性更能陶冶德行,只是我等不能始终如一,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时意气呢!”

“他这惹人厌的秉性可曾有什么好处么?”

"正是,这样的秉性常让他显得慷慨又宽宏大量,也让他有本钱随意显摆自家好客心肠,又免租子又周济穷苦,他这般做的缘故有二,一则是他家自古就是这等做派,二则是他为人子女,颇以乃父为傲,如此便不至于玷辱门庭,失了声望,或许大抵为了不堕本家的光彩罢了。他亦有为人兄长的傲气,因着手足的情分,他照拂自家幼妹倒是仔细周全,姑娘往后就知道了,众人常夸他长兄如父呢!"

“这位裴小姐为人如何?”

卫欢摇头:“我心里盼着能说她好,若要讲她的不是,倒叫我心痛的很,只是她颇有她那兄长的气度,也是个眼高于顶的,打小儿她是个讨喜又有情义的女孩儿,极欢喜我,我也曾日日陪着,只为博她一笑,如今么,她与我再不相干!她今年大概十五六了,容貌秀美,据我所知她颇有才名,自打她父亲过身,她便住到城里去了,有个女先生与她一块儿住,教导她女学功课。

两人无言了好一会,玉姝又试着扯了些别的话题,最后还是压不住好奇的心思,又回到裴辞的事儿上,问:“我倒是惊奇宾公子那般人物,竟与裴公子相交莫逆,宾公子瞧着就讨喜又可亲,他二人居然聊的来?你知道这位宾公子么?”

“我并不知。”

“宾公子长的玉树临风,性子又温和,是个极好的人,他不知裴公子竟是这等人。”

“兴许不知情吧,这位公子若是有心,不拘是谁,他都能讨人家的欢喜,他在这事儿上能干的很,惯会见风使舵,他与门当户对的人交道时和与差一些子的人交道时,嘴脸可是大不相同,他心里一直憋着这股子傲气,不过对着财主,他便看人打卦儿,瞧着是大人大量,不偏不倚,有理有节,兴许还十分讨喜呢!

过了一会子,玉姝和卫欢的这一番背后议论也止了,因为众人又聚集到另一处桌前,柯林坐在玉姝和费太太中间,费太太照例打听柯林方才玩牌时的手气如何。柯林的手气极差,每一把都输,不过费太太既然关怀有加,柯林便义正言辞的声称"您老人家千万莫要不自在,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他接着说:“太太,侄儿我深知坐在牌桌边,输赢靠老天的道理,不过万幸我还不在意输个几百钱,诚然这世上许多人可不能这等阔气,不过多亏史夫人拔擢,我早也不必计较这等小钱啦!”

卫欢听柯林说了一会子话儿后,就专心瞧他,又低声问玉姝,"你家这表亲可是与史家往来甚密?"

玉姝说:“史夫人前阵子提拔他补了赞引的缺儿,我也不知他怎的入了人家的法眼,不过他结识人家的时日必定不久。”

"那姑娘必定知道史夫人与裴公子的生母裴夫人是亲姊妹了,史夫人是裴公子的亲姨娘!"

“我可不知情,我也不知这史夫人有甚亲眷,我还是前儿才听说这位史夫人呢。"

“她家的女儿史小姐要承继家业,众人都以为将来必会亲上加亲,两家合一家。”

玉姝听了这话,笑了笑,她心中想的是:那宾小姐也是可怜,倘若裴公子心有所属,那她素日里的种种关怀就都白费了,至于她与那裴小姐的"姊妹情义"还有对裴辞的"敬仰夸赞"也都成了竹篮子打水,徒劳无功了。

她对卫欢道:“柯公子盛赞史夫人母女二人,只是我听他说起这位老封君,却觉着感激之情迷了他的心智,虽说史夫人待他有提携之恩,但她却是个骄横跋扈之人。"

卫欢道:“这位夫人确实是骄横跋扈至极,我也多年未见她了,不过对此人的厌恶却是刻骨铭心,始终如一,此人独断专行又趾高气昂,外头说起她来,都是'夫人精明睿智,冰雪聪明'的好话儿,只是若要我说,这样的声名多亏了她有钱有诰命,行事又是一股子狗眼看人低的劲儿,还有个好外甥叫她沾光罢了。她这外甥身边可都是些见识过富贵的人物。”

玉姝以为卫欢所言颇有理,二人又"志同道合"的聊到晚宴结束牌局又开,卫欢便与其他小姐攀谈去了。

费太太这宴本是吵闹的很,不好说话儿的,不过呢,卫欢能说会道,举手投足都十分亮眼。到了走的时候,玉姝脑子里都是这位公子哥儿,竟是容不得别人了,她一路上就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儿,不过在路上玉姝也没法儿提及卫欢,只因玉笛和柯林一刻也不曾闭嘴,玉笛不停的嚷嚷自己摸彩时的输赢,柯林则喋喋不休,又夸费姨娘两口子"有礼可亲",又说自家一点也不计较耍牌之时输的银钱,又背了一遍今儿晚上的菜单子,还不停的说:“啊呀,我可是挤着姊妹们了?”不过他也就是光说嘴,直到马车停下到家也不见他身子挪动半点呢。

作者我的碎碎念:

1、夏饔小厅的意思是夏天吃早餐的饭厅,对标原文small summer breakfast parlour, 饔是早餐的意思

2、女主和男三背后蛐蛐男主,不太光明磊落,有宾二小姐的既视感,不过她是女主,emmmmm

3、“我曾与这人同在一处宅子呆了四天”,不是我黑女主,原文就是

“I have spent four days in the same house with him,”

这话我觉得说的暧昧了些

4、奥斯丁她老人家一会儿一章2000字不到,一会儿五千多,后面还有六七千一章的,文豪任性啊~~翻的我好没节奏感

5、我那《弑君》的文,还有十几万字就写完了,全文大概八十万左右吧,个人觉得写的蛮好,敬请期待

6、浅浅的立一个flag,这文以后周更,希望不打脸,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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