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爷爷开口说话了?!
虽然一开始虞尹就想过爷爷不是哑巴,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他懒得说,但当猜想被论证的时候还是很激动。
“您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啊!您朋友字真好看笔锋凌厉但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收敛,让字看起来没有那么充满锋芒。”
她夸赞的真诚,没有丝毫会让人感到反感的奉承。
“他字一直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写的更为气盛呢。”他拿起信封,指腹在因笔触用力而略微下陷的字迹上摩挲,老人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点裂痕,出现了一块能让人进入同他聊聊天的空地,“这人们常说啊见字如面,见字如面。这真见到字了又感觉不满足。”
爷爷无奈地摇头,饱经风霜又像是看淡世间的眼里流露出对朋友的思念。
“朋友家在哪里啊?”
“太远了在昭城呢,我走了我这花就没有人照顾了,但是不走再过个几年又走不动咯。”即使最后一个词用上了看似欢快释怀的上扬音节,还是可以听出内里的遗憾,毕竟昭城在距离海城三千公里的西南边,对于一个花甲老人而言着实很远。
临近中午到了小铺的午间闭馆休息时间,宋爷爷留他们在店里吃午饭,说是难得有聊得来的人,想和他们说说话。
爷爷姓宋名清风,是虞尹在信封首页看到的,老人的名字很儒雅像是那个年代书香世家取出的名字。
但却和他原先的职业丝毫不搭边,他是个渔民。
宋爷爷是海城本地人,自小就在落日港长大,那时的海城还未被冠誉最美海景城市,基本上人民都以捕鱼贩卖为生。
自爷爷口述,他十六岁时就和父亲赶海捕鱼,每天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碰到江维是纯属的意外。
江维就是那个给他写信的男子。
那天年少时的宋清风独自一人在外摆摊卖鱼,遇到了同样年少的江维,他怀里抱着一沓书,问宋清风,“买两条鱼多少钱?”
“这个是称重卖的。”
见江维说要买,宋清风利落称重打包把东西递给他。
原本正常交流的江维此时却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窘迫,付款期间摸摸口袋没有钱。
那时能读上书的家庭并不多,江维根本说不出来自己没有钱这种丢人的话,信不信一码事别人第一感觉肯定会以为他一个堂堂书生想骗吃骗喝。
“你没有钱吗?”
糟糕,被一击毙命了。
但戳破别人心事的宋清风没有丝毫尴尬和愧疚,似乎在他看来这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事送你了”,他将摊位上的最后一条鱼也一并扔入袋中,“最后一条也一起带走吧,谢谢你让我能早点收摊回家。”
可这件事在只会读书的江维看来算得上是件天大的事,总感觉欠了宋清风很多东西,得还一辈子的那种。
江维没有思索,将怀里新买的诗词本递给宋清风,“我妈说,不能欠别人人情。”
面前的人连耳根都开始泛红,好像他不收下就会一直在这里和他对峙着,宋清风伸手,“行吧,那你借我看两天。”
其实他连字都不认识。
后来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再一次见到江维时已是来年冬季,他怀里依旧抱着一沓厚厚的书,而他也依旧在卖鱼为生。
“江维,你的书还在我那里。”
书封写着江维自己的名字,期初拿到手时宋清风看都懒得看,但许久没碰面东西还不回去无聊时他还是翻了翻,不认识的字就问就查,这一年诗词本的字他几乎全部认识了。
江维也没想到两人还能碰面,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去年一直在疗养,想出去玩却也走不远。
那时的少年总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在,宋清风当天就骑车带着江维在落日港环港绕了一圈。
两人就此成了兄弟。
也是同年宋清风遇到了他人生中唯一的挚爱。
李听在沙滩上帮父母捡贝壳时突如其来的海浪把她辛苦劳作一天的成果——一个装有贝壳的塑料桶打倒席卷而走。
宋清风正巧赶海回来,他水性好,跳下水捡塑料桶捞起,可毕竟是没有封盖的桶里面的贝壳还是有一大半回到了海洋的怀抱。
可一见钟情的定律终究是存在的,不然这个词也不会诞生。
宋清风陪她重新把桶装满,偶尔出海归来还会给李听送蚌里自然孵化的珍珠。
当时的书信珍贵,宋清风很感谢江维让自己认识了字,会写表白信。
和李听结婚后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他赶海、她拾贝、江维依旧在读书。
好景不长,三年后李听因车祸离开人世,江维也因治疗而四处求医,搬出海城。
两个对于宋清风而言最重要的人,在同一年离他而去。
至此他接管起了妻子的拾贝手工小铺,未曾再娶,膝下无嗣,孤身一人。
“眼泪拌饭一点也不好吃。”虞尹很难想象,为什么人会过的这么苦,世道不公。
更为难过的是她不能感同身受。他说起往事的淡然,似乎是已经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无数次,他像个讲故事的人轻描淡写的略过苦难描绘春山,可到了最后依旧是没有苦尽甘来。
爷爷说他知道现在小孩对他的称呼,他感觉很可爱。
不说话是因为来这里的每一个人说得话都差不多,“东西怎么卖?”“珍珠怎么钻孔?”“这里好漂亮我要拍照发朋友圈。”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早已回复过千百遍,只觉无趣费力,最后为了省事干脆弄了个牌子。
而愿意和虞尹说起这些,是因为她刚好注意到了,玫瑰旁的杂草、友人的字迹。她碰巧都看到了。
听故事前虞尹本想说,要是想见那就是要去见的,不用犹豫马上出发,她甚至可以报销所有费用。但是听完故事她说不出来了,爷爷哪里是放心不下他那满院玫瑰,他是放心不下妻子留下的店铺和她身前最爱的花。
总归其实是放心不下妻子。
但另一边又是卧病在床的兄弟,左右为难分身乏术,总归是要亏欠一方的。
“爷爷,我是说,您放心我吗?我帮您看两天店,您去见见江爷爷。”她没有过相关经验但可以试试,毕竟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稍微能够两全的办法了。
“这店不是光收银浇花就好了的。”
“我知道,可能还要去海边捡贝壳对吧?”虞尹摇摇手上的手链,看向爷爷时的眼神里带着股坚韧劲。
“年轻的时候是天天出去捡的,现在也只是偶尔了,平时更多的是花钱问被人进货的。”
关于帮忙看店的事情得到的答案是他需要考虑考虑,也是对于宋爷爷而言是大事,他是需要考虑的。只是他们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宋爷爷就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考虑好了,他说昨天梦到李听了,他的妻子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干净美好,她说让他去看看。后半夜他又梦到了江维,他的床边叠了一堆信都是写信的废稿,而这些废稿里的一笔一划都是要写给他的。
做好决定后虞尹当即就为宋爷爷定好了下周飞往昭县的机票,而后三人马不停蹄的开始交接工作。
沈律本身就对花草有一定的了解,正所谓有经验者更胜一筹,宋清风和虞尹很默契的把照顾玫瑰的事情交给了沈律。
收银备货虞尹和盘点当日账单被虞尹揽下,打扫卫生则是两人一起负责。
三人交接期间店铺依旧营业,算作宋爷爷出门前的提前排练,好在收获的反馈好评如潮,也算是打了场胜仗。
店铺运营拿捏后,才是真正困难的问题,爷爷说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去找李听聊聊天,他怕她孤单。
“你们介意吗,要是害怕的话就算了。”
听到这话原本在桌面整理账单的沈律手一紧,情绪翻涌,又被硬生生克制住。
虞尹没有注意到沈律的神情,她很坦然,“不介意啊,大家或早或晚都是那个结局,而且李听姐姐每天都听爷爷你的每日报告,是该让我过去和她唠唠别的有趣事了。”
死亡是个既定归宿,但有人记得就依旧在这里。
生命短暂而爱永恒。
宋爷爷在出发的前一天,拜托虞尹给他拍了两张照片,说是到时候能给江淮见字如面、展信佳哪里有照片好啊。
虞尹给他拍了很多张,在店铺收银的、庭院打太极浇花的,这些照片在明天宋爷爷给江爷爷讲起故事来应该会更有代入感,
虞尹满意地从洗相片的店铺出来,远处的轮船正在靠岸,发出不小动静,船上的警示灯不断闪烁着在夜间犹如一个定位风向标。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少拍了一张照片——如今的落日港。
马上补拍打印让爷爷一起带走。
收拾好行李,宋爷爷拿出张纸条,即使已经演练了四天他还是不放心,将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条条罗列,思路清晰。甚至连紧急状况都预测到了还给了解决方法。
回复宋爷爷的是虞尹递出的两瓶花酿酒,“我和沈律在花城自己酿的,您带过去和江爷爷一起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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