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的太阳持续下沉,暮色里,迎面而来的风里,冷顾思站在恢宏的宫门口,面容安静又凌厉,像夜空的弦月。
仅仅过了须臾,整个地面剧烈震颤。
着便衣的数十人,乌泱泱一片,纵马扬鞭从远方而来。
“吁!”
三皇子勒马,待马放下前蹄,翻身下马,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他径直朝冷顾思走过来,步伐间带着些野性,垂在一侧的手中执一把黑色的剑,剑身整个黑金,在暮色里也极其耀眼。一身穿在女人身上的艳丽红衣穿在他身上却由于高挺的身形而显得肃穆。
身后的余下之人纷纷到了地方勒停了马。
马蹬是金属质,脚踩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众多人下马站齐,就在这宫门口闹出了不少的动静。
他们站定牵马,齐齐拱手道:“见过将军——”
冷顾思点头示意,,在他的视野里,三皇子就在这时走了过来。
他作为骠骑将军,位低冷顾思一头,却天生皇子,只对母亲宜贵妃和先皇低过头,与冷顾思是生死之交,便散漫兴奋道:“好久不见啊冷将军,错过了你的大婚,实在抱歉……哟,这脸是这么回事儿?”
“好久不见,脸嘛……”冷顾思收回想要抚摸却停在半途的手。
他与三皇子过命的交情,向来不用拘束太多,只是该敬还得敬,于是讪讪一笑问,“是个意外,殿下岭南之行可还玩得愉快?”
三皇子李承哲语气轻快,“还好吧,比宫中有趣得多啊。”
他目光扫过冷顾思周围不见李灵儿的身影,问道:“灵儿呢?怎么我回京不见她来见我这个哥哥,只你一人来见我。”
冷顾思目光与他平齐,静默片刻,道:“她病了,已经回将军府休息了。听闻你快回宫了,便要我来见你。”
“病了?!”李承哲从军多年,一听李灵儿生病惊愕道,“灵儿身体一向康健,虽说近日京城冷了些,她身在皇宫有人服侍怎会……”
“咳……”冷顾思眼神闪躲二三,假咳一声,偏过了头。这动静是什么原因再明显不过,他想借此骗过李承哲。
李承哲蹙着眉,凝视着冷顾思,“你这副动静是怎么了,也病了?”
冷顾思恨他不懂,却只是张了张唇,一字未言。
李承哲觉得他就是病了,重重拍了拍冷顾思的肩膀,放下豪言:“来,改日本皇子亲自练练你,从战场回来我也是许久未战,手都有些痒。”
他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冷顾思只当他反应慢,摆摆手作罢,道:“无大碍,过几日便好,你无需担忧,对战之事,先放一放吧。”
李承哲点点头,“那好,此事改日再议,灵儿是什么病啊?风寒吗?严重吗?叫没叫太医看过?”
冷顾思思量片刻,道:“风寒而已,有我呢,放心吧。”
“……哦。”
“进宫吧。”冷顾思拍了拍李承哲的胳膊。
话说完,他们转身并肩往前走,身后的一众人见状而动。
纷纷杂声而起,马鸣,风萧萧,整齐的队伍顷刻向两边散去,一人牵着一辆马车从中间的过道走来,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宫门。
高耸狭窄的宫道中,马车声作响,二人走得有些快,红色的太阳快要落入黑山,日光不太明亮。
宫墙遮住了大部分的光亮,有些黑。
李承哲走了有一会儿,变得严肃,“我可不信我父皇就此病逝了,那这皇位让她坐了去,唐国必定大乱啊。”
“殿下慎言!”冷顾思顷刻站定,转过身,皱眉沉声提醒道,“先皇之事确有蹊跷,但请节哀。”
身后的车夫顷刻间勒停了马。
李承哲久居军营,又是皇子粗暴惯了也傲娇惯了,跟着站住,瞥了眼高高的庄严的宫墙,用剑一指,“我怕她作甚,她还能下令杀了我不成!”
冷顾思道:“今唐国换了天地,朝廷纷争四起,如想还为百姓做些什么,你我位居高位就更得谨言慎行。”
“她若想与我为敌,有本事就来!”
冷顾思凝视着他,很久未言。
谈话间,日光又暗了一点,从后而来的风吹起冷顾思披在脊背的发。
太阳光穿透云隙,直射而出的灿烂光芒为他陷入阴影中的半边脸上渡了一层漂亮的光。
冷顾思看着李承哲。
李承哲自小便不喜皇后,从她入宫的那天起便不喜欢。
都说小孩身上有种先天赋予的神性,能感知旁人感知不到的东西,他只远远瞧了皇后一眼——无眉有黑眼,两眼离得甚宽,如蛇一般,唇薄如纸,一副恶人模样,就心生异样,想离她远些。
后来,皇后几次三番因为宜贵妃得先皇赏识而欺负宜贵妃,李承哲就更不喜欢她了。
在钱权奢靡的宫中生活处处都是算计,无论是谁都要小心,不谨慎些脑袋可就没了。
冷顾思语重心长,道:“我知三殿下对皇上有芥蒂,但莫要再说这些了,小心为上啊。”
李承哲沉默了许久,知其水深难测,一不小心还会连累母妃,道,“那好吧,你既然说有蹊跷,什么蹊跷?”
冷顾思将那日与文韬的谈话说了大半——妖字和死因。
李承哲一头雾水,道:“什么?”
冷顾思冷静道:“除此之外暂时别无线索,三殿下可先记下。”
李承哲的眉头紧锁了好一阵,才深呼吸一口,打算先作罢:“先不谈这些了,说起来,自从她登基之后我还从没拜见过她……”
“你当真要见她?”
“我这刚回来,不去见她怕是说不过去,”李承哲道,“不过,我想先去见见父皇,你放心,见她的时候我尽量谨言慎行吧。”
冷顾思无奈一笑,“好吧,那走吧。”
两人继续往里走。
李承哲道:“这次岭南之行,我还碰见了南越国非法入侵的几个人,不过已经被我赶回去了。”
冷顾思上了心,沉声问:“南越国之人还敢来犯?”
李承哲:“南越三番两次挑衅,此事怕是刻不容缓。”
冷顾思跟着变了脸色,太过严肃的神情在他身上显得冷酷,音色随着冷下来,“此事的确棘手,凭军方出力怕是不妥,此事先禀报皇上吧。”
***
再往里走一些,上了台阶就彻底进了宫。
宏大的世界出现在眼前,红墙琉璃瓦,这里所有一切皆比城门之外的世界贵重。他们再顺着蜿蜒的玉石小路往前一些,冷顾思远远地看见宜贵妃来了。
宜贵妃打扮得并不是很出众,只头上戴着简单好看的饰品,一身干净整洁的粉衣,无人搀扶,老远瞧见李承哲便笑了起来。
身后只跟着一个公公和一个宫女,公公戴着高高的帽子,两手抱在前面,笑得开心,背也挺得直,似乎没有一点作为奴才的样子,那宫女亦是。
这就是宜贵妃手底下的人的特性,她一介女子,更作为深宫里的女子却主张人人平等。
说起来这件事情,不光外面的百姓不信,冷顾思一开始都不相信。不过,后来见她身边人都自信且被养得极好,他便信了。
李承哲体恤下属也是深受宜贵妃影响,对他母妃敬爱有加,忙上前去迎,作揖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
冷顾思拱手道:“臣参见宜贵妃。”
宜贵妃面善性温,见到儿子那自然是喜笑颜开,姿态端庄,面上对他们笑道:“怎如此拘束,都快起来,让母妃好好看看。”
冷顾思,李承哲直起身。后者面带微笑,“母妃可是瘦了些。”
宜贵妃温柔一笑,又定睛一看,李承哲的脸确是小了一圈,便哀道:“是你瘦了,在岭南定是没好好吃饭吧,”不等李承哲说话,她便对身边的人道,温声道,“吩咐膳房,做些红烧肉来。”
“是。”一名公公应声而去,冷顾思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回望过去,只见,是宜贵妃看着自己,眼露欣赏,道:“还没恭喜冷将军成婚呢,怎不见灵儿公主?”
冷顾思道:“病了,我让她先回去了。”
宜贵妃“哦”了一声,抓着李承哲的手不放,眼看着冷顾思,真心道:“原来如此,严重吗?”
“风寒,不打紧。”
“那就好,”宜贵妃转过大半个身子,抬眼看了眼天,太阳又下沉了几分,天边的红色更盛了,转回面露遗憾,“想留将军吃顿便饭的,现在看来得改日了。”
“宜贵妃客气了,此事无妨,三殿下今日得归,我就不打扰二位相聚了。”冷顾思朝宜贵妃笑了一声,视线落在李承哲身上,“殿下,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聚,南越国和对战之事,也改日再议。”
李承哲脸色顷刻之间就变了,沉声道:“好,改日我到你府上。”
冷顾思:“还是我来吧,刚好将此事启奏陛下。”
李承哲思考几秒,点头答应了。
宜贵妃道:“那就不送将军了。”
冷顾思“嗯”了一声点头转过了身。
日光愈发昏暗,血红的宫墙在弱势光芒的映照下有些恐怖。一只雄鹰铺展着翅膀从高空俯瞰而下,飞过到处都是金舟卫严查宵禁的京城,进入肃穆且危机四伏的皇宫。
飞翔的雄鹰倒映在他眸中,巨大的红日快要落下,他调走了三皇子。
彼时,太阳快要落山,得快些回家,李晚茹多留于皇宫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这么想着他收回视线,加快了步伐。
到英殿前,景于景公公等在门口,对他道:“请将军移步弦落殿用膳。”
冷顾思一双鹰眼瞥着他,脸上带着略显滑稽的巴掌印却丝毫不影响他威严的气质。
与景于对视片刻,他毅然往弦落殿的方向走去。
弦落殿中,李晚茹已和皇上说了好一会儿话,包括但不仅限于冷顾思和灵儿的风月雅事——皇上将那三件事展开详细讲了一遍,像个说书先生似的,给李晚茹绘制了一本美好的爱情故事。
除此之外便是提及到了南越国,刚说到南越国帝王冷顾思就来了。
皇上让他入座,他应了一声,边走边把目光扫过在他开门那一刻看过他一眼就别过脸的李晚茹身上。
他不知方才皇上与李晚茹说了什么,但只知道李晚茹的反应有些怪异。
“冷将军不是去接三殿下吗?人呢?”皇上问。
“他先去宜贵妃那儿了。”
“被宜贵妃接走了?也是,皇子回宫是得先去见亲娘。”
冷顾思没说话,目光直视皇上。皇上与他对视须臾,问:“冷将军不吃饭吗?一会儿该凉了,太阳也该下山了。”
他垂眸只见桌上放着新鲜的食物,每道菜都热气腾腾。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三人各怀鬼胎,饭毕,李晚茹突然问皇上:“皇上,您不是说有事要与冷将军商议吗?”
皇上没有装作忘记,李晚茹一说,她便把目光落在了冷顾思身上,道:“灵儿暂且不知所踪,但公主总有一天会回来,李晚茹既然嫁与了你就不能一直躲在灵儿的“皮囊”下活着。”
冷顾思皱着眉,看着她一言不发。
李晚茹也看着她,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所以朕打算让她“活过来”,以李晚茹的身份活过来。”
李晚茹一家被她亲自下令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现在要她活过来,那不就代表天水郡王郡公没有谋逆,是皇室直属大理寺误判了李长风一案,也代表皇室昏庸吗?
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这么做。
古往今来,罪犯免以死刑或者从轻处罚都是建立在改过自新或者立功的基础上。
李晚茹也一样,那么,唯一能让她活过来的方法就是戴罪立功。
那究竟是要立什么样的功,不仅能让她活过来,还能说服全唐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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