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实在熬不过那火工，半推半就下，只得硬着头皮随他扛着那头肥猪往门外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肩头横着一根担子，那猪就吊在担子中间。转过小径出了将军府，那火工突然悄声说道：“你这小子，怎么不听坛主的话。贸然潜入将军府，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等怎么交代“

刘纯吃了一惊，回头望着那火工，道：“原来兄弟也是明教的人，我什么时候被你们发觉了“

那火工道：“你一出分舵，就有我教弟子跟随。你这么个大活人进进出出，岂有不让旁人看见的道理“

刘纯道：“我却没发觉有什么人跟着。“

那火工笑道：“那是你自己太粗心大意，像你这般行走江湖，不出半日就得被被人害了性命。“

二人转过两条街，刘纯却识得那路，竟是往大宅走去。情知那火工要将他带回分舵，请坛主发落。

刘纯急道：“这位兄弟，我出都出来了，请行个方便，我只在府中随意走走，绝不露了马脚就是。“

那火工道：“那将军府里有什么好走的，你自己去跟坛主说，我可做不了主。“

刘纯心知再说也无用，哄着那火工说话，突然右手一提，肩头劲力一卸。那火工陡然觉得右肩份量一沉，那硕大的一头肥猪的身躯，便向他胸口倒来。

这火工身怀武功，本来接一头肥猪也无甚难处。只是他方才正与刘纯说话，心中便没加提防，冷不防被刘纯一招借猪砸人得势，只觉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那猪倒倒已躺在他怀中。

刘纯见势，发足便跑。那火工一脚将肥猪踹开，便要来追。一旁两个泼皮捧腹笑道:“这蠢材，跟一头肥猪搂搂抱抱的，倒也十分般配。“那火工爬起身来，骂道:“哪来的龟孙子，敢来寻老子的开心！“说着，便伸手抓向右首那泼皮的左肩。

那泼皮肩头一沉，向前跨了一小步，腰身一挺，肩膀向他手腕上撞去。这一下变起，竟是十分矫健。那火工一惊，手腕微缩，伸足往那泼皮小腹上踢去。另一个泼皮右脚已至，一脚踢中那火工的足踝，那火工只觉脚上一阵剧痛，人已转了半圈，扶着右腿站在那两个泼皮丈余外。

那火工见这两人俱身怀武功，绝非寻常无赖，心中惊疑不定，怒视二人道:“好狡猾的狗贼，什么来头，划下道来再说！“

站在右首那泼皮叉腰道:“划什么道你这烧火的，还要冒充大侠不成咋们今日就要将你打成猪头，好叫你晚上跟那头肥猪圆房。“

那火工怒极，抽身便上，与那两泼皮战成一团。他三人武功半斤八两，打得难分难解。一旁看热闹的人倒越来越多。

刘纯奔了一阵，已至将军府门前，那火工竟没追来，心中甚觉奇怪。看门的兵士见他独自折返，却不见了与他一同出门的火工，便来询问。

刘纯摆了摆手道：“那浑人在肉店与老板拌嘴呢。“

那兵士“咦“了一声，心想这倪大柏莫非转性了，竟没趁机去占那老板的便宜。又去瞧瞧他那张肿胀得不成人形的脸，不禁嗤笑了几声，只道他是被人打得心寒胆怯，再也不敢到处撒野了。

刘纯进得府中，也不敢再到处乱走，眼见日头偏西，便找个了僻静的地方待着。只待天一黑，便能混进值司守夜的兵士当中去。

黄昏渐没，一轮月盘在薄云层中若隐若现。当班的兵士敲着铜锣吆喝着上值。刘纯见一众兵士渐成队形，一个闪身已窜进其中。

身旁的兵士见他行迹鬼祟，略觉怪异，撇了他一眼，也不愿多说。

众兵士自天井处起巡，穿过花园，走入岔道，拐到府院东边。刘纯只是四下张望，见左手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排着一排屋子，屋内灯火正旺。想来是兵士仆役休息之所。

只听为首的军官唤道：“老倪！“，刘纯正在细心查看四周，全然忘了自己扮的是谁，耳听那军官唤人，却也没放在心上。

那军官等了一会，见无人答应，脸上略带疑色，回身往队伍中望去。此时天黑，他也瞧不清样貌，不知哪个是倪大柏，便又唤了声“老倪！“

那军官等了半晌，见仍是无人答应，登时来气，大喝道：“他妈的，倪大柏，给老子滚出来！“

刘纯被他突然一喝，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现在正是倪大柏，赶忙出列，压低了身子，沉着嗓子道：“小的刚才走神了，大哥赎罪，赎罪。“

那军官又骂了几声，便冲着刘纯道：“你去瞧瞧孙六那瘪三是不是又躲在屋子里偷懒，给老子把那瘪三揪出来！“

刘纯心头一凛，心想我哪知道那孙六住哪一间房，要是不小心走错了，岂不要露出马脚。心中微一迟疑，那长官又喝道:“他妈的，还不快去，整天操心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真他娘的倒霉！“

刘纯见站着也不是办法，只得诺了几声，战战兢兢地往那一排房子走去。走到近前，却见每扇窗中俱透出亮光，心中却又犹豫起来。只得探头往一间屋子里张望，口中小声唤道：“孙六，孙六。“

那屋子里兵士见他鬼头鬼脑，如同做贼一般，便骂道：“你他妈瞎叫什么！孙六不住这间！去隔壁屋子找！“刘纯被骂得灰头土脸，心中暗骂道：“孙六，你这瘪三千万别害老子。“

走到隔壁那间屋子前，刘纯又探头去窗前张望，见这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兵士合衣躺在左边一张床榻上。他唤了几声“孙六“，那兵士却不来答应，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纯走到那兵士跟前，唤着他的名字伸手摇了摇他，那兵士仍是全无反应。他心中起疑，伸指去探那兵士的鼻息，竟然全无气息；便又去搭他脉搏，只觉触手冰凉，脉像全无，这兵士竟然已死去多时。

刘纯心头一惊，忽觉鼻中闻到一股甜香，登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便已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刘纯只觉一股清香飘进鼻中，脑中升起一阵清凉，立时醒觉，翻身坐起。却见自己眼前赫然多了一张面具，那面具上画的图案甚是诡怖。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小洞，露出一双热切的目光。

刘纯心头一热，只觉那目光无比熟悉，颤声道:“你...你是，你是。“

那人伸手抚着他的头发温言道：“我是。“语气极是亲切。

刘纯起初还有些怀疑，待听到这人的声音，早已确信无疑，这人便是他日思夜想的父亲！心头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扑到那人的怀里哭道：“爹，爹！孩儿可找到你了！“

那人摸着刘纯的背，温言道：“这些年来，让你四处漂泊，吃尽了苦头，为父也是于心不忍。好在老天待我刘继不薄，今日总叫我父子二人相会。“

刘纯抽泣道：“爹，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孩儿还以为你已经，已经...“

刘继道：“不止你以为，天下人都以为我刘继已经死了，若不是如此，我又焉能活到今日“说着，便哼了一声，那语气中似是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慨。

刘纯伸手抹了抹眼泪，欣喜如狂，握着刘继的手言道：“爹，你活着比什么都强，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活去吧。“

刘继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言道：“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呢？“，刘纯似能感觉到他面具背后那张脸上，似是怀着无比凄凉之色。

刘纯问道：“爹，你为何要戴着面具这面具看着好吓人。“

刘继哼了一声道：“让旁人看见我的脸，你爹还能活吗？“

刘纯只觉父亲语气之中怨气极重，情知他这些年来必然也很不好过，便站起身来，跪在刘继身旁道：“孩儿这些年来，不能在父亲身边奉孝，让父亲受苦了。“

刘继将他扶起温言道：“这也怪不得你，那日你只当是我俩死别，又是我逼着你走的，难道还非要你去地府给我奉孝不成“

刘纯鼻子一酸，泣道：“爹，孩儿...孩儿原本真的想...“

刘继将他的手一甩，哼道：“没出息！我刘景山的儿子就这么没志气吗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轻易寻短见，不做出一番事业来，怎对得起我刘家祖宗。“

刘纯复又抓住他衣袖道:“爹，我不想做出什么事业来，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活着。“

刘继似有些不悦，背转了身不去看他，又长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缓缓道:“你还是像你娘多一些，可惜她死的早，看不到你现在长大的模样。“语气中满怀眷恋，似是在怀念故去的爱人。

刘纯双手将他衣襟抓得更紧，呢喃道：“若是娘还在，她一定也希望咱们一家平平安安，什么富贵权势又何必放在心上。”

刘继扶着他的肩头，复又叹了口气，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