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岩,彦岩——彦岩——”
教室里大家围着新来的素描老师叽叽喳喳地谈论技巧,吴铭捏着他那张还全新的画纸,也打算过去凑凑热闹,路过彦岩这边时不忘呼唤他一下。
上学期他们一起打过几次球,彦岩很是大方,每次租场子都是他付钱。吴茗觉得两人关系应是不错的,言语上便不自觉带了几分熟络。
只是连叫几声都没得到一丝回应,他就开始有些迟疑起来。
“彦岩……彦同学,许老师在讲笔触你要过去一起听吗?”
措辞倒是注意了,脑子却没顾得上手。
吴茗一不留意,这手已经十分自来熟地往彦岩肩膀的方向去了。
好在他反应够快,指尖即将触及到彦岩衣料时,一个假动作,及时缩了回来。
呼——
吴茗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刻往后挪了一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如此应该没有不妥了。
但为何心里还是毛毛的?
很快,脑细胞不够直觉来凑的吴同学就知道那股子不踏实来自哪了。
只听一阵桌椅“吱呀呦”的哀嚎,坐在后排的大块头孟南正一路“趟”着桌子往这边来了。他手里拿着他的大作,看样子也是要往讲台边上去。
所经之处嘛,都多少——“留痕”。
彦岩的课桌本就被他往外拉了一块不小的距离,像海浪一般一路奔腾的孟简“推”到这边时,不出意外地就招呼上了他的桌角。
课桌前专注的人受到外力,手肘一滑——
刀锋轨迹偏移,力道却未减。
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瞬间被带出一条红痕。
彦岩那本就垂着的头一低,霎时涌上一丝戾气。
然而抬头时,露出的却是一张很是阳光开朗且无害的笑颜,似乎……和他平日无异。
孟南那边还没站稳,“开朗的”彦岩已经笑着安慰他:“没事。”
接着若无其事地收起了那只受伤的手,一并笑着朝吴茗点了下头。
动作连贯到冒失的孟同学并未看清他是否受伤,见他说不要紧,便又笑着跑开了,嘴里含糊着吐出一句“彦哥爽快”。
话未说完,转身再次撞翻了学委的书。
场面愈发混乱,焦点却转移了。
学委和孟男两人掰扯起来,正好把刚才那些为数不多注意到这边的目光分散开来。
心神未定的吴茗眨眨眼,有些犯嘀咕:刚才……应是看错了。
彦同学如此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怎么会有那种表情,一定是看错了!
“你手没事吧。”吴茗关心道。
彦岩这才慢悠悠抬眼看向他。
终于有回应了。
吴茗竟有些期待……
只是下一秒他就有些后悔。
似乎刚才他就应该走开了。
吴茗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明明对方笑意还在,但他却觉得那双漂亮的眼尾透着一丝不耐。
再细看,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堆着的笑有些撑不住,吴茗只能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没事,你忙吧,我先去前面看看。”
不待对方答话便匆匆往前走,步伐颇有些被孟简带偏的节奏。
彦岩嘴角含笑,目送他离开。
在他右边也有一道目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同学间团结友爱的“转场”,正反复回味着那幕被吴茗迟疑后选择略过的“瞬间”……
裘心宝观察了她同桌彦岩一早上了。
“一眼就能看穿”本来是彦岩最大的特点,如今——
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这小子上学期刚过了成人礼,难不成真像老爷子说的,成熟就意味着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简单来说就是变得难以捉摸~
就像每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大人”。
新学期的彦岩倒是对应上了那股子让人看不透的难以捉摸。
整个人像是换了个画风。
无比安静。
上课后便开始摆弄他的文具。
成果是——
整齐、平整,且对称。
而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削铅笔……
任凭周围从安静到躁动,他兀自端坐在自己位子上,认真而专注。
裘心宝搭眼瞧着旁边那支已经削好的,他似乎必须要……极致尖头?
眼看着即将完工,吵闹的吴茗和莽撞的孟简一下子打破了这份还算岁月静好的少年“独处时光”……
现在不速之客匆匆散开,只剩阳光下少年,静静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双手垂下,以后仰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光线打在他发顶,勾勒出他骨骼分明的面庞,涂抹出不同往日的凌厉。
轻垂的眼睫,拒绝了阳光的窥探,把本就隐在发丝阴影里晦暗不明的神情掩去。
他应是掩饰的很好。
但裘心宝因为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戾气,摸到了面具的一角,便没有被这假象迷惑。
她眼神顺着光影之间起伏莫测的情绪,滑落到那个藏起的伤口。
鲜血涌出,汇聚到指尖,滴落到地面。
滴答滴答——
裘心宝蹙眉,轻晃脑袋。
哪里来的动静,应是这世界设定又在搞人心态了……
裘心宝深呼一口气,将思绪硬拽回来。
她和彦岩不只是同桌,也是很好的朋友。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清楚吗。
虽然有些反常,但彦岩本身就是个时常抽风的,没准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了。
总不能换了个发型就性情大变了吧
而且仔细看看,他现在这颗顺毛脑袋配上白皙的面庞应是更显乖巧,比暑假前那个冲浪小子一般的鬼火少年,视觉吵闹听觉更加双倍吵闹的中二模样看着乖多了,就是——
就是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必须得承认,彦岩确实不太对劲。
他这个假期都躲在地下室吗,这肤色瞧着比上学期又白了些,甚至有些失去血色,带着丝病态的白皙让他整个人看着易碎、阴郁,但莞尔一笑时不经意露出的虎牙又会让人觉得是错觉。
连带着那双隐在过分长的刘海下的眼睛也看不分明了,一眨一笑间,发丝下的阴影转瞬间就被晶亮的神采打碎,变得亮晶晶……湿漉漉?
只是这种温热小狗舔舐手掌的感觉不会持续太久,就会被一种湿冷感代替,像是小蛇悄无声息攀上手臂游至后颈,待意识到时冰凉感后紧接着的是战栗,和不知何时升起的恐惧。
裘心宝思绪不停,却是转身走向角落的空调,想要将温度升高一些。
身后的彦岩却在此时终于再次解冻了。
讨厌的人都散开了,刚才被杂乱意识隔开的喧嚣声就又从热闹的教室四周传来,重新挤进耳朵。
彦岩垂眼看了一眼那被削断的笔头。
冷漠无所在意的眸子掠过笔尖,触及上面沾染的血迹时猛地一缩。
抬手便毫不留念地将笔丢进了垃圾桶。
那可是一个快要成型的尖头啊。
耳边的喧闹声被一阵阵虚空中传来的男声震开,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和红色交织,宴炎眼神阴郁更甚。
若是此时裘心宝回头一定会被吓一大跳,这和他认识的那个彦岩,除了极其相似的五官轮廓之外没有半点相同。
宴炎胸腔起伏,那垂下的手也逐渐捏紧,伤口被挤压着产生的刺痛让他有一瞬间清醒,很快传来的濡湿感却又让他后颈发紧。
甚至微微战栗。
一紧一松间,伤口又开始涌出血珠,混乱的感官让他下意识抬手去看。
触目,暗红刺入眼前,彻底打翻了他脑袋中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在以往那刺耳的翁鸣响起前,眼前被一只手覆上。
他像被蛊惑一般闭上了双眼。
眼睫垂下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那是一只温暖的手掌,似乎带着草木的馨香……
宴炎刚升起的焦躁被这温和的气息抚平,但待他意识此事,却瞬间涌起更强烈的焦躁与不适,催着他猛的起身——
被带动的课桌也推的裘心宝一晃,连她自己桌子上的水也打翻,还好她的画纸不在桌上,只是带出的动静让周围不少人一起瞧过来。
宴炎睁眼,没防备的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
他听不到这个彦岩的同桌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好看的笑容看不出虚情假意的破绽。
不知道她耍了什么花招,似乎她只是笑着擦干了水渍指着窗边的画框说了几句,那些看热闹的人便又笑着别过了头,转瞬他们这边很快就又无人在意了。
“你晕血吗,彦岩——”
“这么怕吗?都不会说话了,之前就怕的吗……”裘心宝小声嘟囔,去拉他的手。
声音重新入耳,“之前”这两个字催的他一动,想要缩手。
还没来得及动作,裘心宝又伸手在他面前一挡,示意他看旁处,“我不怕,你别瞧,好了我叫你。”
说完收手,原本背着的那只手还顺带在桌上拍下两只削好的铅笔。
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宴炎警惕的神经有一丝卡顿。
裘心宝自是不知自己背手的小动作早就被宴炎注意到了,甚至防范着……
她偷偷瞥了一眼彦岩的反应,压下因为期待回应而蠢蠢欲动的嘴角,语气熟稔道:“你暑假干什么去了,怪不得跟你说话你也不太理人,看的哪个漫画又整这癖好,这个够尖了吧。”
宴炎动了动手腕被那个蹲着的身影制止:“别动。”
他机械的点了下头,不知道是回答笔尖的问题,还是那个带着安抚的“命令”。
宴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才不是想要回应他,彦岩不会不理她,他只是不想穿帮。
裘心宝拿着湿巾细致小心的将血污一一擦去,又用掰了一支碘伏棉签将伤口滚了一圈,熟练的摸出个创可贴利落贴好。
手上没有任何不适触感,宴炎紧绷的表情此刻在阳光下松懈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柔和。
他动了动脖颈,顺着散射的尘光看向裘心宝。余光扫过血迹,也没有再带起那些情绪。这让他涌起一点讶异,探究间是一丝不明显的喜悦,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浑然不觉间唇角已经勾起一抹笑意。
“看,这不挺好,你和蒋闻舟每次打球受伤不都是我包扎的,躲什么。”裘心宝将垃圾收好抬头看他,正好瞧见那抹笑。
有些艳丽,虽然美,但衬得没有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彦岩生病了吗?
不待裘心宝细想。
那闪烁着的眸子灭了。
宴炎面色一沉起身走了出去。
裘心宝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对了彦岩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笑,身影似乎也比以前单薄了,怎么又是之前,应该是太久没见了……她老说之前,彦岩该打趣她上年纪了。
打住。
不过,彦岩这是生气了吗,她说错话了?
裘心宝皱眉摇摇头,将垃圾收好,也转身出门去。
洗完手回来时,裘心宝桌子上多了一瓶散发着冷气的水。
女孩皱了一上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酒窝重新挂起,像是自问自答道:“没事,我爱喝凉的。”
宴炎笔尖一顿,画画的手没有停,只有那短暂不明显的一声“唔”。
纸上逐渐成形,是一尾冲开水波挣扎向前的鱼儿。
开新开心!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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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鱼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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