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子对谢云寇一直寄予厚望,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也越大。
昨晚,当他接到谢云寇的电话,提到要讨论谢时安的婚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小丫头可能又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却不敢亲自来提。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他没那么不近人情,这个小孙女好歹养了十几年,只要谢时安的要求别太离谱,他也不介意满足一下。
没想到,谢云寇一进门就提出退婚,连一向沉稳的谢老爷子,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爷子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退婚?这是你有意见,还是那丫头在背后捣鬼?”
谢时安眸色微垂,没有说话。
老爷子心里有数,吐出一口气:“有件事爷爷必须说清楚,这门婚事,安安当时可是点头答应的,绝不是我老头子擅自作主。”
“安安和宋家继承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结婚顺理成章。再说,一结婚就能得到八位数的嫁妆,我一提出这个条件,她立刻就同意了。”
老爷子一脸深意,言外之意无非是在提醒谢云寇,谢时安能为了钱点头嫁人,对她这个姐姐又能有多少真心?
为她出头,多少有些不值。
谢云寇却更在意另一个点:“所以,您是用嫁妆作为诱饵?”
“何必说得这么直白。”谢老爷子双手一摊,倒是没否认。
谢云寇是他一手培养的,老爷子知道她心思细,这种小伎俩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也没必要瞒她。
谢云寇还是不赞成:“安安年纪还小……”
“就算她想反悔,也得自己当面和我说吧。”老爷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话锋一转,“她自己的婚事,自己不敢面对,这像话吗?”
这话说得在理,也隐约透露出一点松口的苗头。
谢云寇不由得松了口气,拿起车钥匙:“好,我去接她回来。”
“等等,家里又不是没人了,哪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
老爷子喊住谢云寇,“难得回来一趟,不和爷爷下几盘棋,再陪爷爷吃顿饭么?”
“好啊,不过爷爷您可得让我几招,不然我可不敢。”谢云寇终于笑了,坐在老爷子对面。
话虽如此,但棋局一开始,爷孙俩却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直到书房的古董钟突然开始报时,一响就是十二下,一声比一声沉重。
十二点了,谢时安还没到。
是还没下课么?
谢云寇有一瞬间的分心,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走错了一步。
高手对决,一步已经足够致命。
谢老爷子趁机猛攻,谢云寇看颓势难挽,便准备认输、
老爷子却突然大手一挥,将手中棋子撒在棋盘上,打乱了棋局。
谢云寇愣住了:“爷爷?”
“不下了,没劲。”老爷子叹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云寇,你心神不宁,这可是大忌。”
他一向爱重大孙女,这几乎已经称得上严厉的责备了。
“知道了,爷爷,我会注意的。”谢云寇点头应了,脸颊一阵**辣的烫意。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
但想起昨晚谢时安哼哼唧唧往她怀里钻,说不想结婚……
谢云寇抬手抚了抚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吧,先去吃饭。”老爷子率先起身,移步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虽是家常便饭,但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只是不见谢时安的身影。
不安如同滴入热油锅后倏然炸开的的水珠,谢云寇抿了抿唇:“安安还没来吗?”
“老程,打个电话问问。”老爷子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
“是。”
程叔打开免提,室内随即响起了谢时安的彩铃,是一首舒缓的轻音乐。
谢云寇的手心却不由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她隐约猜到老爷子的打算。
理智上她当然希望谢时安接电话,大大方方地承认一切。
看老爷子的口风,只要谢时安开口,退婚的事就能商量。
但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听到程叔莫须有的说法,谢云寇正要阻止,就听见谢时安满不在乎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我没和姐姐说什么呀”
“……都是姐姐不对!”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尽管早有预感,谢云寇的脸色还是越来越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
相比之下,老爷子的阴阳怪气都不算什么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水色:“嗯,没什么好计较的。”
老爷子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神色一滞:“……你不反驳一下?比如说她故意骗你,给你难堪?”
谢云寇却已经恢复了平静,轻声道:“抱歉,爷爷,可能确实是我理解有偏差,不过联姻的事,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孙女,总是先想着别人的事!”老爷子气极反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太天真,还是该夸她手段高明!”
“您批评我,我会反省。”谢云寇眉头微蹙,“至于其他的……就像您说的,有事应该当面说,背后议论,我并不认同。”
“你!”老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吃了自己的一记回旋镖,气得眉头直拧,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压下了怒气。
“罢了,婚期可以先推迟,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这顿饭的气氛自然好不了。
谢云寇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随便吃了几口,见老爷子放下筷子,便也起身告辞,说是有急事要回公司处理。
“忙去吧,老程,送一送。”
谢老爷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目送谢云寇离开。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天空尽头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花园里葱郁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摇摆摆,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程叔撑着一把黑伞,送谢云寇上车:“大小姐,雨这么大,要不要回去再坐会儿再下山?”
谢云寇摇了摇头:“不了。”
程叔劝道:“其实,老爷子也是为您好。”
作为亲历者,他最清楚老爷子当初收养谢时安,一方面是出于同情,更重要的是因为谢云寇的父母意外去世,对她打击太大。
在老爷子眼中,谢时安不过是一个工具,作用就是转移谢云寇的情绪。
如果不是她正好出现,也会是一只小猫,一只小狗。
老爷子不会允许谢家继承人因为一个宠物就乱了分寸,也不允许一个小小的养女,成为谢云寇的软肋。
后来谢时安处处和谢云寇作对,姐妹俩渐行渐远,外人都觉得惋惜,但程叔知道,老爷子其实好几次都偷偷拍案叫好。
可如今……
谢云寇自己打开车门:“我知道,您先回去吧。”
程叔轻叹一声,回到屋内,就看见老爷子正沉着脸打电话。
雨声哗哗作响,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声音,程叔只隐约听到几个零星的字眼。
“徐医生是么,我想问下云寇最近的情况?……好,知道了,谢谢。”
“当然,我们家属一定会尽力配合,绝不会给医生拖后腿……”
老爷子挂断电话,眸色深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程叔等了一会儿,正准备悄悄离开,去被谢老爷子忽然喊住。
“老程,一会儿回公馆一趟,把领养证明取回来。”
有些事情,也该早做准备。
老宅坐落在城郊半山上,本就地处幽静,加上暴雨,路上只有谢云寇的车。
密集的雨点急促地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前方的视野还是渐渐模糊起来。
谢云寇打了双闪警示,把车停靠在路边,慢慢俯身靠在方向盘上,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从老宅出来时没有束发,几缕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眼尾的红晕配上清冷的五官,说不出的冷艳。
谢云寇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但眼底深处仍旧是掩不住的倦怠。
真是太蠢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
竟然因为谢时安的一两句话,就头脑发热,巴巴地跑来。
……明明知道不该这样的。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看雨小了些,谢云寇随手将长发拢在脑后,挂上手刹,准备重新上路。
手机却突然响了,冰冷的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大字。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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