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
小皇帝依照规矩向大将军赏了黄金万两,绫罗数匹,关照了将军的戍边生活,这才把视线移到何为身上。
何为一席青衣在朝臣中是有些扎眼,但一连穿了数载,最看不惯何为的宰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能如此引人注目的,只能是何为脖颈的伤了。
结痂的划痕、青紫的抓伤,与青衣罗衫一配,是有些引人注目。
小皇帝看着何为的脖颈脸色一变,问:“何爱卿的脖子是怎么了?”
何为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回:“无碍,昨儿被野猫抓了,已经教育过那畜生了。”
何为话说得正经,眼神却飘到了站在身侧的将军。
将军收到眼神,气从鼻子里出。
可是瞥到那青紫的痕迹,将军被骂野猫的怒气又消了不少。
听着无碍,小皇帝的目光才舍得移开,瞥到了不对劲的大将军后,开口询问:“将军可有问题?”
将军一时慌了神,顿了片刻才拱手,现编造理由回话。
向阳扯谎功力十年如一日,与他八岁时骗何为说兔子没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何为抱臂看戏,笑得开心。
挑着眉笑看支支吾吾与皇帝解释的大将军,扇子一摇,扇出的寒风把身后的小文官冷得一哆嗦。
何为下朝乘着马车慢悠悠行在官道,看着诸位同僚侧身避让,颇感无趣,落下车帘闭目养神。
“何为,等一下。”
马蹄急促,向阳骑马跳车,钻进何为的马车中。
何为养的神倏然一飞,睁眼定定地看向阳:“将军,这不是你的军营,你这样过于无礼了。”
向阳顶着一脑门的汗,把一堆瓶瓶罐罐散在马车上。
“昨日是我不对。这是西域的药,治疤痕有奇效,你一天两日外敷。”
何为这才明白过来,向大将军这是一下朝就骑马奔回府,拿上药才匆忙赶来迎何为的。
“将军,跟何为走那么近,你会死。”
何为叹了一口气。
“走吧,下次见何某绕路走。”
*
这只是给何为送了个药,朝中关于何为和将军的谣言就已传遍。
“这何为,区区一介宦官,说白了就是个太监,”那大臣摇着脑袋很是不屑,对身旁的同僚继续说:
“还想笼络当今的大将军,怕是将军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一剑给他劈了。”
同僚脸色一变,“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啊,这等事岂是你我二人可以议论的。”
眼看四下无人,同僚压低声音继续道:“再者,我可听说何大人与将军儿时颇为要好呢,这还真说不准。”
“颇为要好?”大臣不屑地轻哼,“跟一个太监颇为要好,何为要是将军脸都没处放。”
何为远远瞧着,看到听到这话的向将军脸色颇为不妙。
下一瞬就要冲上前去与两位大臣理论一番。
“二位大人在聊什么呢,不如加下官一个。”
何为从远处飘来,摇着折扇颇为悠闲,甚至还冲已经僵住的两位大人微微一笑,只为缓解气氛。
“家长里短的小事罢了,”刚刚忿忿不平旳御史在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说出来污了何大人尊耳。”
何为瞥了一眼,御史脸色越变越难看。
这让何为笑容越发明显,何为手执折扇往大臣肩头一打,打得大臣一个战栗,站好。
“何某记得你那宝贝儿子已经弱冠,整日往烟柳之地跑,让大人你极为头痛。”何为关切道。
“这——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何来费心,令郎不日也是何为大齐栋梁,这也算国事一桩,在下做主,将令郎送去军营好好学学规矩。”
何为走出三步,见御史大人仍旧停在原地,颇为好心回身摆手:“不必感谢,大人快让令郎准备一下,今日就去军营待着吧。”
*
跪在地上的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好好的一张脸被整得五官都分辨不出来,一身黑衣也被血浸了个通透。
“就是他,在将军府旁鬼鬼祟祟,被小的发现给带过来。”小厮向何为解释道。
何为边听边点头,颇为漫不经心地摇着扇,连个眼神都不带施舍给地上那人的。
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手中转了个花,何为懒懒地问:“问出些什么来吗?”
“小的无能,将他打了一顿,最后也没问出什么。”
“确实无能。”何为说完,向那不成人样的黑衣走去。
何为半蹲下,将这人看得更清楚了些,呛人的血腥味让何为皱了皱眉头。
何为执着未上鞘的匕首,用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那人被血和汗粘连在脸上的发丝,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完全露出来。
“真脏啊,”何为用匕首挑起这人的下巴,匕首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照了个重影,“还很臭。”
这一番折腾下来,还未死透的黑衣人来了精神,勉强睁开那只还健在的眼睛,映着何为这大奸臣的脸。
黑衣人努起下巴,将卡在喉咙里、鼻腔中的脓血一齐吐了出来,直直瞄准这何为的脸,“狗太监,就算我现在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何为没想到他被打成这样还有精气神。
何为一斜肩膀,把那口血沫躲了过去。
只是肩膀处还是落了些血迹,在青色衣衫上很是显眼。
何为眼神阴暗,瞧着地上的人,说:“想死?这么天真啊。”
何为轻笑,银色匕首在这人脸上比了又比,说:
“人臭就算了,说出的话也不中听,先拔你一条舌头吧。”
在这黑衣人被按在地上,拽出舌头,何为拿着匕首就要下手之际,一道震惊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何为!你在干什么!”
来的人正是大将军,一身汗气,行军服都未来得及脱下,看样子是收到信就急忙赶来了。
何为给大将军送的是飞鸽传书,信上只有区区三字:“急,速来。”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没有缘由。
这三字与何为儿时邀大将军来家中捉鸡斗狗是一样。
“将军当真赶巧,”何为的匕首在空中一闪,狭长的眼眸中满是笑意,“正赶上好戏开场呢。”
话音一落,就要将匕首劈向那人的舌头。
一股猛力把何为的手桎梏在半空中,利刃只是浅浅地在那人舌头上划了一道小口。
前来制止的自是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大将军,将何为捁得手腕生疼。
“你要我来就是来看这?”将军怒道。
何为完全不受大将军怒气的影响,只是笑:
“本来是想赠给大将军一份厚礼来着,不过不巧,何为心意一变,便只能给将军一个没有舌头的玩玩了。”
匕首在将军强劲的力道下,脱了何为的手,落在花样的砖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军硬拉着何为起来,拉离了那片血泊,“这人做了什么,要你这般对他?”
“本是何为家小厮在将军府外发现的,这人鬼鬼祟祟,显然没安什么好心,何为便想着顺水推舟送将军个人情。”
何为抿了口茶,将喉咙润了下,继续道:
“只是这小子不好好回话就罢,话也说得难听,何为也只好把他舌头割去再送给将军了。”
“他说什么了?”将军紧紧捏住茶盏,捏得指尖泛白,目光落在何为青衫上的血迹。
“他说太——监——”
何为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声音拉得极长,生怕大将军耳力不好,漏听一字。
看着何为一脸笑意,将军顿住了。
*
“那何为,何为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处置吧,你本来就打算送给我的。”
将军说着,便已起身,想把地上看不出人形那团带走。
“既然将军想要,那带走吧。”何为低眸,一个反手把匕首正握在手中。
何为匕首移到眼前,半眯起眼睛,匕首尖端正对那团血肉。
脑袋。
脖子。
肩胛……
肩胛正刺过去是心脏的位置。
匕首尖端瞄准了黑衣的肩胛,随着那身影一动一停,匕首划破空气,直直插在那人肩胛处,只留刀柄还落在外面。
黑衣一口鲜血吐出来,大将军错愕地回看仍旧笑吟吟饮茶的何为。
“何某可没说将军带回去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顺带提醒,”何为冲着将军转身而去的背影说:
“将军您今儿走可要避着人,不然全都知道您这位光明磊落的将军来找何为这位奸邪了,说出去平白毁您清誉。”
将军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大人,您的匕首。”小厮将擦净的匕首向何为眼前一呈。
何为颔首,笑意完全消散,与刚才和大将军玩闹的人判若两人,揉着太阳穴指向那具尸体,“收走,血迹也打扫干净。”
“可是大人,您就这么把那人杀了,口供还没问出来呢。”小厮不解。
何为一扇子敲在这小厮头上,凭空变出一块令牌,赫然是宰相府的腰牌。
“记住,有些情报不只要用嘴,多动动手。”
“哦——”小厮恍然,“那您怎么没告诉将军。”
“告诉他?”何为摇头,“他刚回朝野根基不稳,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告诉他宰相怀有二心,让他参与这京城的争斗?”
“可小的还是不明白,既然不想让将军知道,干嘛把他叫来?”
“不让他看看,他还真当我是从前的何为亲近了,跟我走那么近,对他没好处。”
“可是……小的不明白,明明您和将军一人在武,一人在朝,你们若是通力合作,还会怕那宰相吗?”
“何为们两个若是通力合作,不怕的何止是宰相?”
何为描摹着那块腰牌的轮廓,“相”字清晰无比。
“那样,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何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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