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低头看真生气啦

梦中似乎是桃花三月。

粉色花瓣拥簇着参天巨树,风吹起漫天碎花呼啸拂着离长生垂在肩上的发。

离长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桃花树。

视线缓缓往上移,想看看这桃花树到底有多高。

花瓣乱飞间,眼眸抬起后却瞧见一只牵着他的手。

离长生茫然仰头,后知后觉这桃花树并非参天。

他只是个不到人大腿的孩子。

离长生呆呆回头看去。

两个人站在桃花树下,似乎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边笑边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离长生呆愣半晌,转过身不再看,耷拉着脑袋往前走。

牵着他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声音清冷:“怎么?”

离长生没说话。

男人似乎性子极冷,没得到回答也没继续追问,牵着他踩着桃花瓣一步步往前走。

离长生望着脚下被踩成粉泥的桃花瓣,愣怔好一会,忽然喊。

“爹。”

男人淡淡道:“我不是你爹。”

离长生不爱听这话,就当没听到,固执地又喊了句:“爹爹,桃花不好看,再也不要来了。”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缓缓俯下身摸了下他的脑袋,声音随着风越来越远。

“叫师尊。”

砰。

梦中那棵好似永远都无法靠近的桃花树轰然炸开成漫天粉瓣,纷纷扬扬落在双手上,一点点扭曲成狰狞的血。

离长生一身白金华服沾染鲜血,手中握着一把雕刻符纹的剑,隐约可见「崔嵬」二字。

剑身没入眼前人的心脏,血汹涌而出。

男人模糊的面容似乎带着笑,带血的手缓缓探向离长生的脸,指腹在惨白如纸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刹那间,男人高大的身形骤然化为金色流光,消弭天地间。

“师尊……”

离长生倏地睁开眼睛。

心口剧烈跳动,好似还被梦中的痛苦纠缠,眼瞳涣散失神,左眼隐隐泛出神性般的金色光芒。

转瞬即逝。

离长生微微喘着,等情绪散去后,努力回想却根本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被那股情绪逼得头痛欲裂。

缓了半晌,那股几乎把他逼疯的疼痛才逐渐消散。

空气中似乎有饭菜的香味,耳畔隐约有人交谈的嘈杂声。

离长生汗湿的发贴在雪白面颊边,喘息着举目望去。

此处好像是人界客栈,雕花镂空木床,身下垫着仙绒毯,连被子都是一匹千金的辛夷锦,香炉中幽幽燃着香。

离长生呆愣半晌,终于记起来昏迷前的记忆。

这是哪儿?

他不是掉落黄泉了吗,鱼青简救了他?

哈哈,不可能的。

这一看就是只有贵客才能住的上等房间,鱼青简那抠抠搜搜十五两三十文都能被四舍五入十六两的财迷不可能会这般豪横。

按鱼大人的性子,应该是随便把他扔路边一躺,然后诧异地说“什么,人类竟然还用床?”

离长生自从接到那该死的掌司印后就一直倒霉不断,受伤、落水,挨冻还挨饿。

算了,活着就行。

离长生下了榻,病歪歪地推开房门想去看看这是何处。

往外看了一眼。

砰,关上了门。

离长生闭了闭眼。

幻觉吧。

离长生觉得自己应该又在做噩梦,正犹豫着,外面响起封讳冷淡的声音:“掌司躺了一整日,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吗?”

离长生:“……”

天杀的,的确是封讳。

这鬼怎么阴魂不散,跳河也没能甩开他。

不对,难道是封讳救的他?

他不是恨不得自己死吗,怎会如此好心?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封讳似乎没发现身份暴露,额间仍带着隐藏面容的法器,打定主意做个好心的“救命恩人”。

离长生定了定神,决定赌一把大的。

离长生打开门往外瞥了一眼,他在南沅城住过几年,一看布置就知晓此处是城中央最穷奢极侈的客栈——蓬累客馆。

这客馆食玉炊桂漫天要价,只有不缺钱的冤大头才会选此地。

已是黄昏,落日熔金。

封讳又换了身衣裳,宽袖玄衣古朴华丽,懒洋洋坐在窗边往下望,侧颜映在蜜似的夕照中,少了阴森渗人的鬼气。

离长生一见他就脖子疼,试探着道:“多谢明大人出手相救。”

封讳并未看他,似笑非笑道:“两次救命之恩,掌司轻飘飘一句话就算报答了?”

没有否认“明”这个姓。

离长生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看来封殿主还没玩够,暂时不想要自己的命。

离长生心大,确定不会被杀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溜达到封讳对面落座:“明大人隶属何处,我定要寻你们殿主好好赞扬你的舍身救命之恩。”

封讳道:“重泉殿拘魂使,来南沅勾魂。”

离长生眉梢一扬:“明拘魂使就不惧怕幽冥殿主找你麻烦吗?”

封讳似乎比在船上的态度还要冷淡,甚至懒得看离长生,漠然端起一盏茶:“我为何怕他?”

离长生说:“因为传闻他好像是我的旧情人……”

封讳:“……”

封殿主喝茶的动作倏地一顿,冷茶顺着边沿洒落几滴在指尖。

“……兼杀身仇人。”离长生说完这句大喘气的话,担忧地看他,“封殿主悬赏十万灵石取我性命,明大人却接连两次对我出手相救,若是传到那极恶穷凶的封殿主耳中,你恐怕会被无辜迁怒。”

极恶穷凶的封殿主:“……”

封讳终于侧眸看来,鬼瞳猩红像是咬住猎物的蛇直勾勾缠着他:“不会。”

“你还是不懂。”离长生见他竟然如此隐忍,继续唉声叹气道,“封殿主疯得很,睚眦必报记小仇,你招惹上他定没有好果子吃。”

封讳:“……”

封讳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猩红的鬼瞳阴森冰冷。

……看起来很想当场掐死他。

离长生骂了个爽,终于报了掐脖子之仇。

见封讳脸色越来越沉,他心满意足地收了神通,又说了几句好话:“明大人的救命之恩我还未报,若因受牵连而出了事,我心难安。”

封讳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唇,对着那些嘚啵无动于衷。

刚好楼下堂倌杂耍似的端着三个木托盘一路小跑着上了木阶,笑意盈盈地道:“贵客,您的膳食到咯,全是依据您的要求做的。”

离长生饿了三四天,只吃了半小块糯米藕,不提还好,如今饭菜香扑面而来,将他的饿意无限放大。

胃又开始阵阵抽疼。

他能忍痛,并不馋,只是挺讶异。

幽都的鬼也吃凡间的食物吗?

堂倌将一桌子菜依次放下。

“这是岁晚坊一日只售二十份的牛肉素羹,依着贵客的要求没让放牛肉,一点荤腥都没有,厨子也没骂。樱桃肉没放一点姜,梅花酒也刚温好……”

堂倌大概收了封讳不少银子,满桌子菜挑剔得要命换了旁人早就骂骂咧咧,他乐呵呵一一说完,将两副碗筷放下后飞快退下。

离长生越听越诧异。

这些菜几乎每道都是按照他那挑剔到令人发指的口味做出来的。

封讳……

莫非对他旧情复燃了?

——虽然记不得他们之前是不是真道侣。

封讳身形高大,夕照从西侧照映而来,影子落在离长生半边身子上,几乎将他隔空裹住。

他看也不看离长生,漫不经心倒了杯酒喝了一口。

离长生胃疼,想吃,可摸不准封讳的态度,便保持掌司的尊严,矜持地坐在那等封讳三请四请,他再勉为其难吃上一口。

封讳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喝着酒。

离长生:“……”

离长生看饭菜逐渐冷了,决定主动出击,故作诧异地指着樱桃肉,真心实意地问:“这是什么菜啊,味道瞧着不错。”

封讳似笑非笑瞥他:“离掌司饿了?”

离长生矜持:“也还行吧。”

“那就好。”封讳淡淡道,“我救了离掌司两次已被幽冥殿主记恨上了,若是再请您一起同桌用膳,恐怕您的旧情人醋性大发,令我性命不保。掌司应该也不想我因受你牵连,而被凶神恶煞穷凶极恶的封殿主给撕了吃了。”

离长生:“…………”

什么旧情,就是故意戏耍他。

封讳似乎也不爱吃那些菜,半口未动一直在喝酒,视线似有若无往楼下望去。

蓬累客馆对面便是澹台城主府。

再过两日便是中元节大祭,南沅地处偏远,每年大祭皆由澹台府城主操办,着实清冷。

今年不知为何,门可罗雀的城主府陆陆续续有修士进进出出。

离长生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根筷子,疑惑地挑起话题:“今年南沅大祭有何特殊之处吗?”

封讳视线在澹台府空无一物的上空一瞥,似乎瞧出了什么,语调带着点讥讽的笑意。

他对离长生爱答不理,语调神态带着厌恶,但句句都有回应:“度上衡已死了三百年,不少人都笃信他会因渡厄功德重新转世轮回。”

离长生又拿起一根筷子,偏头看过去。

“度上衡?”

“四日前是度上衡的生辰、忌日。”封讳道,“传闻澹台城主就在七夕那日寻到崇君转世,一个左眼金纹的孩子——三界那些将度上衡当神灵膜拜的拥趸自然嗅着味儿来一探究竟。”

他好像和度上衡很熟稔,连人家生辰都记得。

离长生诧异地夹了一筷樱桃肉塞嘴里,还不忘捧哏:“嚯,不是说魂飞魄散之人无法转世吗?”

封讳道:“自然又是一个赝品假货,三百年见得多了。”

夕阳不强烈,封讳终归是鬼,哪怕是幽冥殿殿主也得惧光,被光照的半张侧脸隐隐浮现细碎的金纹,宛如被从内部灼烧的火焰般。

封讳不惧疼,眼神注视着澹台府上空密密麻麻的阴煞之气,不知在想什么。

离长生趁着封殿主在深沉,拿起勺子喝了口素羹。

封讳听到声音,侧眸瞥他一眼。

离长生也不害臊,反正吃都吃了,封讳就算再恨他还能逼他吐出来不成?

封殿主也并非小气之人,冷淡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澹台府。

只是这一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离长生喝了小半碗汤羹,胃终于不再隐隐作痛,他正想再来半碗,就听到长街上传来一阵百姓的惊呼。

“是大船!”

离长生疑惑地朝天幕看去,微微一怔。

那是雪玉京的俯春金船?

两人身处的方位极佳,能将澹台府的前院尽收眼底。

只见一艘巨大华丽的金船扇动骨翅缓缓降落,因太过庞大下落时陡然掀起一股巨大的风浪,将长街上的行人刮得东倒西歪。

雪玉京是三界第一宗门,三百年前能用上俯春金船这种消耗巨量灵石出行的法器,只有度上衡一人。

现如今,便只有现任雪玉京掌教。

离长生的假疑惑变成了真诧异:“徐观笙也来了?”

传闻雪玉京掌教徐观笙是度上衡的亲师弟,他都从雪玉京来到偏僻的南沅,难不成那转世是真的?

离长生还在伸着脑袋看热闹,忽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意源源不断从对面汹涌过来,逼得他打了个哆嗦。

恰好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天际,天幕骤然暗下来,封讳一半侧脸隐在黑暗中,好似伺机而动的厉鬼。

封殿主冷冷看着离长生:“你记……认得徐观笙?”

离长生不置可否:“自然啊。”

雪玉京掌教,多尊贵的人物,谁都听说过的吧。

封讳眼眸更狠了,一副想吃了他的样子。

大鬼的阴冷之气简直能直通黄泉,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雾气都化为冰渣子噼里啪啦往下掉,酒直接结成冰碴。

离长生不明所以。

封讳漠然注视他半晌,见离长生脸上仍然带着茫然困惑,倏而沉着脸起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离长生:“…………”

这鬼怎么气性这么大,到底谁惹他了?

长生:怎么又生气啦?[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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