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宅邸内院,烛光幽幽地亮着,照亮妇人汗珠滚动痛苦的面容,凄惨的呻吟混着高声“用力”不断向外传出,惹得室外踱步中年男子似热锅上的蚱蚁,焦急不安。
屋檐门楣垂挂的橘红灯笼不安分地四处摇摆,晃来晃去,晃到天边黑沉沉的乌云彻底积压下来,直盖过府邸正脊,远远一看像只张开大嘴口吐白雾的蟾蜍,白雾剪不断的冒出,顺着垂脊蔓延,借着月色,那屋顶宛如置身神秘之境,渡魂玄女不知何时静坐在屋檐上,目光幽深地落在宅院内。
“一夜过去了,这张氏到底能不能生!”
那老媪年近花甲,发如秋霜,一旁丫鬟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缓缓朝中年男子移步而来,句句怨言:
“她嫁进我们余家二十年有余,年轻时劝她多生,国公嫡女自是高傲,如何劝都不作听,如今芳华已逝执意怀孕,连累我余家孙儿死于她腹中,造孽啊!”
“母亲,”男子出言相护,“芸娘辛苦也是在为我们余家添丁,还望您慎言!”
老媪不屑嗤笑道:“添丁可用不着她的肚子,府中年轻姨娘哪个不比她强,她一个害死我孙女的凶手,何有脸面说这些?”
男子愁容憔悴,“晚宁溺毙身亡,不是芸娘的错,您怎到现在还因那场宫宴芸娘没接晚宁回来而记恨她,她已经很自责了。”
老媪愤道:“这不够,我孙女人在京州无端去什么广阳郡,她为什么去画舫,她怎么死的你们做爹娘的可以不关心,但她从小养在我膝下,我是她祖母,我忘不了!”
忽然间,扎着双髻的丫鬟急色匆匆出来,哭道:“夫人迟迟生不下来,快要不行了……”
“造孽啊!”老媪叹气一声,浑浊的眼睛溢出水雾,拄着的拐杖猛地敲击在地上,怒道:“还杵在那里做甚,还不快去请大夫进来!”
“是。”
丫鬟摸开眼泪,提着裙摆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带着大夫进屋给张氏扎针止血。
余老爷慌了神,整个人好似陷入黑暗浑沌之中,左脚不受控跨进门槛,后脚还没抬起,就被丫鬟阻拦在外。
“老爷不能进去。”
屋内乱做一团,丫鬟手忙脚乱打翻了端水的盆,溅了他一身。
房檐上,遮在渡魂玄女身前的白雾慢慢淡去,系在她腰间,刻着往生咒的渡魂铃似乎感受到召唤,透着红色光芒轻轻遥响。
快到黎明破晓时分,余老爷打湿的衣衫滴着水,愣神片刻听见一道诡异铃声,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像丢了魂的木偶,循着声音,呆呆地朝飞檐望去。
只见上方坐着位不似凡尘中人,青丝间缀满新折桃李芳菲的少女,带着草木晨露的清灵之气,朝他递来纯净笑容。
传闻簪花玄女坐屋檐,铃响魂魄锁阴间。
余老爷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像是看见了极厌恶的地痞无赖一般,瞠目痛骂,挥着宽大衣袖疯狂驱赶。
“滚开,快把她赶走!”
他身旁端盆的丫鬟无措地向四周寻望,最后带着无比讶然的神情,十分困惑地看向余老爷。
谁在那里?
这周围什么都没有啊!
然房内响起婴儿高声啼哭,飞檐上的玄女晃眼间消失不见。
余老爷可见怒目转喜心,快步进内屋抱起婴儿给张氏看,却见张氏双目紧闭,唇色无血,气息微弱而断续。
“芸娘?”余老爷轻声唤她。
张氏微微睁开一条缝隙,见到余老爷抱着婴儿坐在她床沿,嘴角微微扬起,落下最后一口气。
“……我不欠你们余家的了。”
疾驰骤雨终于倾盆落下,豆大般的雨点,打在屋顶瓦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玄女撑开油纸伞,牵着张氏魂魄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余老爷身旁边离开。
人间渐渐模糊,回应余老爷的哭喊,只有躺在被褥里的婴儿啼哭和屋外狂风大作下的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渡魂玄女沉静如水的面色下,隐隐掀起涟漪,牵魂魄的灵线跟着紧了紧。
“这一世已了,走吧。”
张氏魂魄跟在玄女身后,记挂生前种种,蓦然跪在地上,百般祈求。
“玄女大发慈悲,还请让我见一眼我儿。”
玄女拧着一双秀眉,不肯徇私,冷漠回道:“你真奇怪,明明因他而亡,怎么不生恨反而记挂上了?”
张氏魂魄回望阳间一眼,苦笑道:“不是他,是我女儿晚宁,亡于三年前的新年佳节,我想再见一见她,跟她在地府团圆。”
玄女冷声道:“亏你是国公之女读万卷书,不知这轮回转世,她于三年前身亡,恐已转世重生,若未转世也应落入幽冥深处鬼域,你在黄泉怎可见到她?”
张氏魂魄央求道:“渡魂宗的青玄道长说过,晚宁入不了轮回,她困在了黄泉!”
渡魂宗?
那不是供奉她神像的庙宇。
玄女淡漠神情下藏着纠结,她从灵族来酆都有千年,单守这黄泉引渡魂魄已有五百年,酆都仙府皆知,玄女是所有引渡仙最好说话的那位。
眼下走到蜿蜒于幽冥深处的黄泉路,两侧彼岸花颜色赤红似血,开得鲜艳妖异,在无光的幽暗中泛着微弱的荧光,宛如冥界驻守小兵,冷冷注视着前方停顿的一仙一魂。
玄女静思片刻后,问道:“可记得她生辰八字,我替你查一查她魂在何方。”
张氏魂魄感激涕零,一一报上,玄女将腰间系的渡魂铃取下,施法查看黄泉路引档案,却发现晚宁魂魄并未进黄泉。
“这怎么可能呢,渡魂宗青玄道长说过已送小女进入黄泉,怎么会没有呢……”
正当张氏魂魄疑惑之际,黑压压的魔气自冥府而来,穿过彼岸花海气势汹汹地朝她涌了上来。
速度之快,法力之强。
那紫色魔气收拢成一团,急剧落下,当着玄女面吞噬掉了张氏魂魄。
玄女脸色霎时变了,肃然收回渡魂铃,却被另一侧魔气攻击,伴随着渡魂铃脱落,震出巨大灵力涟漪,黄泉两岸彼岸花海顷刻凋零。
玄女暗道不好,欲分身接住却还是晚了一步,渡魂铃被藏在彼岸花丛的白骨精拿到。
玄女看到那张披着宽大人皮的骨头,胃里感到一阵翻涌,却见白骨精紧握渡魂铃,义无反顾奔向魔物,瞳孔倏地放大。
“好大的胆子,妖魔勾结竟敢擅闯黄泉!”
玄女双指合并,触碰额前,拉出一缕灵力迅速结了个印,化成一道灵力挡在白骨精四周,阻止他将渡魂铃交给魔物。
可眼下那道魔气化成女相,立在忘川山巅邪魅一笑,随即施出万千魔雾,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击碎屏障。
咔嚓咔嚓……
听到屏障碎裂的声响,玄女脸色沉了下去,胸前那两股辫子上的攒满鲜花绿叶焉垂掉,一度了无生机。
今日焃旦日,阴阳二气交汇,万物可乘大风入黄泉,从黄泉入冥府。恰逢冥府空无一仙让魔族勾结白骨精有机可乘,一旦被判官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
玄女心生懊恼,释放灵力与之对抗。
渡魂铃绝对不能落入魔族手中。
一时间山河失色,仙魂避之。
上一次神魔大战是在五千年前,玄女那时还未出生,哪见过这般势如破竹,刀光剑影,她以为魔族子民都如幽冥魔使那般和善有礼,谦谦君子。
却不想是这般凶恶,没有渡魂铃法器加持,玄女以一敌多打起来略显吃力。
就在这时万千魔气凝聚成一只大手抓住白骨精,然玄女击散魔手,魔气消散,致使悬在空中的白骨精失了重力,紧裹其身的皮囊刹时往下坠落,白骨精法力不够,双腿不停蹬晃保持平稳,却带动了渡魂铃摇响。
还未修得人形的白骨精受不住强大灵力的驱使,整个被灵力包裹,皮囊钻满灵气结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在铃声静下那刻,又如泄气的皮球,短暂飞升又猛速坠落。
玄女眯眼一看,那方向竟是奈何桥轮回司!
若渡魂铃掉进轮回,岂不流落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玄女的心凉了半截,施法截取一朵彼岸花变成巨**器朝白骨精飞驰过去,另一边魔气化成腾蛇袭来。
“啊。”
白骨精惨叫一声,随之一声巨响。
轮回司看守小仙从睡梦中醒来,吸了吸鼻猛然嗅到异族气味,她抬头望去,幽暗的冥府上方闪过一道白光,随着白光消失,白骨精连同渡魂铃“嗖”的一声,当着看守轮回小仙的面,笔直坠入轮回之境。
玄女蓄力一掌击飞频频出招的魔女,挣脱魔气桎梏,飞奔而来,却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接住渡魂铃。
她顿时尤遭晴天霹雳,整个人呆愣地坐在地上,片刻后哑着嗓子哭喊,频频锤打冷冰刺骨的青灰色冥石铺成的地面。
小仙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用手指戳了戳玄女,低声问道:
“玄女,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闻言她如死灰,对着小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语气冷静的堪比寂静的忘川河,“……你怎么不拦着它?”
为什么不拦着它!
为什么!
玄女破如防,头遭失态,心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狂兽,高声痛诉,法器丢了,还渡什么魂,引什么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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