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听雨阁堪比酆狱。”
“这话怎么说?”有人问。
“听雨阁惨死冤魂全数困在里面,而且被人下过咒永不能转世投胎,一到夜里火灾情景便会重现,那些魂魄一次又一次体验钻心之痛,有意助其成为恶鬼,后来又是青玄道长作法将听雨阁封藏了起来。”
“这青玄道长竟有如此本事,果然人不可貌相。”
谈话间,室外电闪雷鸣,晴空万里的天说变就变,下起磅礴大雨。
“我听说一月前张氏难产而亡,可真可假?”
“自然是真,我押镖路过京州余府,亲眼所见白幡高挂七日。”
“可怜这余老爷,年轻时因清侧一案褫夺侯位贬至汀州任郡守,好不容易回京任职,原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成想船到桥头自然沉,才回京几年,遇上此等痛伤之事。”
说书人提起,晚宁入不了轮回,是因被听雨阁奸人所害,死后怨气不散,化成厉鬼前来报仇。
话音一落遭到满堂大部分人反对,“晚宁小姐出身高门,暂不提她艳绝天下的美貌,就说她品行这块,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德才兼备,当年多少灾民涌入京州,是晚宁小姐降下身段为万民祈福布粥,为有劳动力灾民寻差事,为老弱病残建屋舍,如此秀外慧中,甘为人梯的贵女,今唯她无二。”
明月失辉,万民同悲。
无声了一会儿,有人问,“我倒好奇这京州第一贵女许给哪家?”
“还能哪家,皇室萧家风光霁月与光同尘的太子之子——萧嶷世子。”
当年陛下对晚宁小姐颇为赞赏,特让皇后举办了一场花朝宴,晚宁小姐受邀出席,用一副花朝春宴图拔得头筹,皇后娘娘赞叹不已,当即荣赐第一贵女名号,还将其许给皇孙世子萧嶷,遗憾的是死在了大婚前夕。
为了平息此事,皇帝这才升永信侯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负责天下佛寺道观修葺,同年世子迁至广阳郡为晚宁祈福,世子妃另择人选,却不曾想世子大婚那天,新世子妃明姝意外坠入荷花池,险些丧命。
“这世子莫非真如传言那般克妻?”
“这位仁兄切不可说这话。”
那人手指屋顶,悻悻闭嘴。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日影西斜,暖黄色余晖斜照在飞檐翘角。
芙莲提醒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明姝看着桌面上新上的菜肴糕点,有些不舍,“不若吃了再走,你也坐下。”
芙莲没坐下,心中估计着时间,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闭门,便站在明姝身旁给她布菜。
夫人以前说能吃是福,让小姐多吃点,可小姐自三年前与世子有过一面之缘后,就学着京州贵女晚宁的行为,频频顾虑身材,刻意吃少,久而久之都瘦成竹竿了。
可不是一点防御能力都没有,风一吹就落水了。
小姐现在胃口也好了起来,若回到三年前能吃能睡的状态,身体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芙莲幸福的望向她家小姐,像个小迷妹一样,心中万千,怎么会有人又美丽,又乖巧,还温柔。
她上辈子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福,这一世才能来到小姐身边。
芙莲又说起新近所听八卦道:“听说府里西南角那处荷花池的池水是活水,上源来自广阳郡名妓画舫的荷花池,小姐以后切莫再去荷花池附近了。”
明姝道:“那池水有问题?”
芙莲眉头微皱,撅嘴道:“当然,那个晚宁就是死在听雨阁的荷花池里,说是水底下有个水鬼,正寻替死鬼以此往生呢!”
明姝放下木筷,又疑惑道:“那晚宁到底如何死的?”
“自杀。”
芙莲弯下腰低声附在明姝耳边,低声说道,“我听世子府中厨娘说,晚宁是为了保名声,不得已而为。”
名声?
明姝不太明白,“那很重要吗?比生命都重要?”
芙莲支着下巴想了想,“虽说名妓画舫不似青楼娼妓馆,但晚宁不是旁人,她是贵女,京州女子皆以贵女为标杆,凡她所行之处,众人无不避退三舍,她的言行举止,皆是世家女子效仿的典范,她若出现在画舫,定然会名声扫地,活着不比死了难受。”
“小姐,你这么关心她啊,从前你不是最讨厌她吗?你说她抢走了世子的心,人死了,世子还念着她。”
“……”
明姝岔开话题,“这晚宁到底长什么样子?”
芙莲哪见过,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听楼下说:“我这里有一副晚宁小姐画像!只要二钱银子便可观影!”
芙莲眼尖,站在雕花栏杆上高问:“我出二两,劳烦先生带上来一观。”
那人喜笑颜开,还没看清楼上是什么人,就麻溜的送了上去。
当画卷缓缓打开,画上有一高贵美丽的女子在喂养金笼里的小鸟,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天启元年八月十五贵女晚宁”。
明姝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的光芒,这晚宁竟是那女魂相貌!
她微微使用灵力,便看见芙莲身后雕花屏风下,立着一个纤细身影,目光正深深地望着她,口型似在说“渡魂铃”。
方觉这地阴气之重,画卷打开更是之重,没成想这女魂竟跟她至此处。
“芙莲,送先生下去。”明姝收起画卷,错开芙莲目光,看向屏风。
芙莲道了声,“是”,虽不理解,但也照做。
于此,隔间内只剩下她二人。
女魂开门见山:“我知道渡魂铃的线索,请玄女帮我查一查,为什么我要杀了我。”
明姝冷笑一声,“你一介游魂何来得知?既知我身份,还敢在我面前晃悠!就不怕魂身俱灭!”
女魂平静道:“玄女仁善,自是不会做出此事,况且渡魂铃已失,玄女奈何不了我。”
明姝冷眼睨向她,平静如水的脸上划过一抹讥讽,“不自量力。”
正当明姝挥手施法,却见女魂目光如炯,灼热的视线,“传说渡魂铃是酆都大帝用慧心炼成的宝物,既能引灵渡魂,又能镇压魔气,除了玄女,还有一位非人者似乎也在寻找。神州山河辽阔,且不说其他王国,单大梁就有九州八十一郡,凭玄女现在找法就如同大海捞针,我知道它的线索。”
“你个游魂是如何得知这些?”明姝无情逼问。
女魂答的却是,“渡魂铃遗失那日是焃旦日!”
“不怕我现在就灭了你。”
女魂神色微乱,心底涌出一阵害怕,但很快冷静下来,强装镇定道:“请玄女相信我。”
暮色降临,世子府沉浸在一片静谧清幽中,老桂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随风潜入府邸西南角的水榭亭里。
明姝长发未梳,单手托腮,神情悠然地看向檐下铜铃,另一只握拳的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在桌案上。
哒,哒,哒……
声音不大,却碎了月影,也碎了寂静。
既然知道身份,也无需遮遮掩掩,明姝看向空无一物的对面,幽幽开口:
“你就是那个溺毙于广阳郡名妓画舫荷花池中的贵女晚宁,你的案子我已听说,从你手腕处的疤痕,案子调查结果亦或民间传言来看,你是为保名声才杀了自己。”
“这其中定有隐情!”
坐在明姝对面的晚宁显出生前芙蓉相貌,神色激动得摇了摇头,辩驳道:“我怕疼,又惧冷,寒冬腊月,怎会为了名声狠心连割手腕十几下,再跳湖寻死?”
“一定是有人害我,我不相信我会做这等愚事。”
晚宁微微咬着下唇,眼眶泛起一层雾气,她低头看着手腕处明显疤痕,余下一声轻颤。
她只记得变成魂魄后被其他地痞游魂欺负,是白君救了她,其他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引渡仙看不见她,白君告诉了她实情,像她这类枉死的魂魄,若想投身善道,除非找到真凶,或者找到自愿寻死的替身才行。
终于世子大婚那天她终于见到了机会。
明姝坠入荷花池中,晚宁心动了,可到最后她没下手,也许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她一个魂安静地坐在水榭亭里,看着引渡仙带走新娘明姝的魂魄,看着本该身亡的明姝死而复生。
那夜晚宁听见白君的对话,得知玄女下凡借身的真相,善恶原在一念之间,这也许是老天给她的新转机。
晚宁却不知冥府有规定,凡寻死自尽者,或上吊、投河、跳崖永沈泉壤,若执意投胎往生,则寻生相代。
晚宁无法投胎往生,固执认为是有人害她,而事实却是,她不珍爱生命,轻易寻死。
她根本投不了胎。
“玄女大发慈悲,求你帮帮我,我想知道真相!”
这句话在黄泉路上,她母亲张氏曾说过。
明姝抬眉,与晚宁对视,想了想还是将所知真相告诉她。
“从你的亡身来看,你是割腕后失血过多而亡,至于坠湖,是你担心死不透,强撑着口气执意而为。”
明姝收回灵眼,眸光淡若几分,似有些伤怀,久久才道:“或许你生前有许多不得已,但那已经过去,执着真相于你未必是件好事。”
“可我只想知道真相,我为什么要杀自己……”
晚宁泪光扑闪,嘴里不停呢喃。
她还是不相信。
明姝无奈,换个法子劝慰道:“冥府有规矩,但念你一心向善,我也可以帮你重新进轮回。”
“我不需要进轮回,我只想知道真相!”晚宁明媚的脸上斗转急愤,声音哽咽,“我只想让你帮我查一查,为什么我要杀了我!”
明姝默了默,她并不相信眼前的游魂会知道渡魂铃的线索,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多管闲事害了自己。
“你有你的执念,我有我的事,你的忙,我真的帮不上。”
“可除了你,还有谁愿意帮我……”
没有人。
她徘徊在人间三年,明姝是唯一能够看见她的人,她是世子妃,更是渡魂玄女,除了她,她实在找不到其他人。
只有她能帮自己。
晚宁垂下眼眸,一滴血泪落在手背上,粲然化成一朵鲜艳欲滴的彼岸花。
接着墨色星空下,升起无数朵若大若小的彼岸花,奔向清辉明月。
空气突然沉默了下来。
“罢了,既然想让我帮你,便告诉我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晚宁眼神飘忽,张了张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像雾一样扩散开来。
到现在都不肯说出实情,她背后之人是谁!
明姝没了耐心,转身回头,双眸幽幽的看向她,那双无辜杏眼深处,却似有冬日寒风掠过,不带恨意,不含怒气,只是冷。
晚宁真实感受到了周遭温度骤然下降,像极了她沉溺于湖中,被刺骨的寒冷穿透肌肤,直抵骨髓深处。
晚宁恍惚了魂心,不由自主回道:“是……是白君!”
“白君?”明姝问道:“是它告诉你渡魂铃的事?”
晚宁点头,又摇头,“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我能留在人间不被其他恶鬼吞噬,是因白君庇护,他是修炼多年的白骨精,法力高强。”
明姝恍然大悟,恶精白骨坠入轮回,竟藏身在此处。
她气定神闲道:“好,我答应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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