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骨楼画舫(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深人静,月隐星沉,青石板路泛着冷光,目送提着铜锣与灯笼的更夫离开,明姝和晚宁出现在广阳府正街道口。

遥遥一望,广阳府正门门楣两侧悬挂两盏朱红灯笼,幽幽冒着光芒,照在两侧抱刀而立的官兵身上。

明姝复提步,听见远处黑暗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两个酒鬼搀着对方,摇摇摆摆从深巷中走了出来,见前方站着个孤身美人,惊喜交加,担心是自己眼花,猛地眨眼晃头晃脑,再抬眸时,一个美人竟变两个,顿时咧嘴一笑,露出黄牙。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三更半夜不回家,是不是迷路了?来陪爷乐呵乐呵。”

那臭气熏天的酒气愈来愈近,明姝眉头紧锁,正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却被晚宁止住手腕,她微微摇头,“我来。”

话音未落,晚宁的面容在夜色下一寸寸扭曲,皮肤泛青,眼眶凹陷,唇角裂至耳根,化作一张狰狞恶鬼之相,脖子伸长,整颗脑袋悬在酒鬼面前,声音依旧清甜,“好啊,我陪你们玩。”

“鬼……鬼啊!”

两个酒鬼顿时魂飞魄散,尖叫连连,连滚带爬的逃走,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街道再次恢复寂静,晚宁收了回来,化成原来芙蓉相貌,余光撇见明姝神情微怔,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食指对戳道:“我也是无意发现,鬼吓人,比动手更省事……”

明姝恢复如常,淡定道:“挺好。”吓她也挺省事的。

“走吧,进去找卷宗。”

在明姝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这具身体真是废柴,翻个墙费老半天劲儿,晚宁穿墙而过打量着广阳府布局。

内庭深深,廊庑交错,她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寻过几处偏厅暗房,始终未见文书库位置。

她的目光忽然被广阳府南边一座五层飞檐楼宇吸引,那顶层一窗透出昏黄灯火,如海夜孤星,唯一没找的地方便是那座楼。

“那里。”她指向高楼。

晚宁顺着望去,“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明姝躲躲藏藏,期间还得避开举火把巡卫,身体疲惫之意催欲来袭,待她上去摸清布局,再伺机而动。

“也罢。”

明姝留在此地,靠在墙壁缓缓滑落在地,这虚浮疲意来袭得太过于奇怪,她暗自想道:莫不是过多使用灵力,带来了反噬?

她盘腿坐下,赶紧调息,还是没抵制住疲惫困意,再一次在漆黑夜色中短暂没了意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幼时跟随娘和外祖公押镖,路过一处刚被洗劫一空的村子,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了出来问她索要吃食,自她拿给小男孩一块饼后,男孩便整日跟在其身后,饿了便唤“明姝”。

“……明姝?”

低语断断续续,明姝猛然睁眼,刺目的火把光亮映在她瞳孔,她左右一看幸得只有面前一人。

衣着青衫与巡卫服饰不相同,看似是个文官小吏,正当明姝思索如何脱身,只听对方激动道:“真的是你啊!明姝!”

对方未察其异,只叹道:“闻言你嫁给了世子殿下,我原是不信,如今亲眼所见倒是我糊涂了,你是在等世子殿下对吧,殿下此刻正与九王在文书库议事,你还同小时候一样,即便等他也不该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这巷子口风最大,吹凉了不怕腹泻啊?”

他眉眼弯弯,笑容亲切更甚可爱,明姝凝望着他,希望从脑海中翻出有关他的记忆,毫无例外,眼前这人她记不得。

明姝疑惑道:“所以、你是?”

闻言对方微愣,语气激动:“我是周肆啊,周肆!从前跟在你身后找你要饼吃的那个!”

他自顾扮起幼师整蛊模样,忽又静道:“也难怪你不记得我,自你们走后,我爹便将我送进学堂,读书十三载于昨年登榜,考入广阳府任文书佐吏,想来我们约有十年未见了吧。”

明姝:“……”她想走。

明姝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心念一动,不等他再言猛地起身,掌缘如刀精准落在他颈侧,周肆闷哼一声,转了一圈脖颈茫然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

明姝茫茫然将僵在原地的手收回,顺手弹了弹他衣面,尬笑道,“肩上有个虫子,我帮你驱走了。”

“害,我一个大老粗哪在意这些……”

明姝施法打断他,他双眼翻白软倒在地,明姝拍了拍手,松下口气,还是法术来得厉害,此地段不能停留,速速快步离去,待寻到晚宁,一同回到世子府。

明姝并未回芙蓉馆,而是停在世子寝殿□□院中一棵老桂树下,问道:“你可查探清楚了?”

晚宁点头,回道:“文书库不知为何被封禁,如今由九王亲卫把守,没有九王手谕或者令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如果要查,只怕……”

晚宁眸光一沉,只此路行不通,单单查看卷宗就麻烦不已,担心明姝生有退缩之意,却听她道:“需要世子令牌。”

明姝神色一敛,心中有了盘算,淡定道:“趁世子还未归府,我去借用一日,应当发现不了,况且只查看你卷宗应当误不了其他事。”

若被发现……这世子虽说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奈何她一面未见过,不知人品如何,不敢轻下妄言。

明姝摇了摇头,预设困难是打倒前进的第一步。

她步履坚定,只有一个念头,早解决完这件事,早日找到渡魂铃,重回冥府。

明姝再次使用灵力,进到世子寝院,这栖梧苑占地之大,庭中建筑便有四处,整座院落依地势而建,前临一池静水,后倚假山叠石,再后便是翠柏竹林。

院中寂寥,屋宇清幽,檐角挂着的铜铃似见到新人,发出细微轻响。

明姝站在庭院中心,双掌结印瞬间,蓝色光芒乍现,她口中催动咒语,蓝色光芒翩跹舞动逐渐淡去的同时出现四五只零蝶,零蝶展开双翅缓缓朝四面八方飞去。

明姝立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见那只蓝色灵蝶去而复返,遂跟上前去,移步至世子的寝院中。

她以为这种令牌当放在书房,却没想是在休榻之地,有零蝶指引她很快找到放令牌当檀木盒,顺利拿到令牌。

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那阴煞之气骤然传来,她环顾四周,寻找阴凉之气从何而来,看见西墙角一尊青花瓷瓶位置倾斜,瓶身无尘,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之气。

窗外亮起烛火和有序的脚步声,明姝慌不择乱,误碰机关,随格列转动藏进打开的墙壁之中。

-

侍女轻手轻脚依次点燃烛火,不过片刻烛火渐盛,殿内由漆黑转为昏黄,却仍透着几分冷清。

青瓷烟炉袅袅吐出白色的烟气,幕帘之后,世子萧嶷斜倚软榻正阖目养神,他一袭月白中衣松松系着,发丝微乱,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如玉的肌肤上。

暗卫江佑垂首立在一旁,禀告道:“世子妃从池水醒来后很少出门,唯一一次是在明夫人来府后,世子妃同她婢女芙莲去了四宜书斋,执夜巡卫称见过好几次世子妃独坐在荷花池水榭亭至后半夜,期间并无任何异样。”

萧嶷揉了揉额角,锁着的眉头下有一双幽深如潭的双眸,清凉如寒星,藏着不容错辨的沉静与清醒。

“今夜世子妃去过广阳府,府中竟无一人察觉?”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有下次,自行领罚。”

话音一落,江佑垂下头,抱拳跪在地上,“是属下失职。”

江佑疑问道:“可世子妃去广阳府做甚?”

跟萧嶷一起前往广阳府的江佐回道:“世子妃称等殿下回府,可我们并未将回广阳郡的消息传出,世子妃是从何得知的?”

江佑摊手道:“与其在这里猜,不若带世子妃上来,审一审便知。”

江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怒道:“你当世子妃是犯人呢!”

江佑辩道:“本来这场婚事是为了给世子冲喜,商贾之女,她算纳闷子的世子妃。”

“江佑,下去领罚。”萧嶷神色严肃,咳嗽两声,语气不容置喙。

江佑知此刻世子真生气了,闭上嘴退下任罚。

萧嶷无声息叹了口气,眸光微闪,声音平静无波,“你也退下吧。”

“是。”

江佐躬身退去,殿内重归于寂静。

萧嶷缓缓睁开眼睛,指节泛白抵着额角,忽而呼吸一滞,肩头一颤似有隐痛在骨血中蔓延。

“快,快把……玉骨拿来。”声音低哑,带着咳嗽,却有不容违逆的威压。

留在殿内的侍女胆战心惊的捧来一方锦盒,盒中卧着一块通体莹润的玉骨。

那玉骨原是高僧的臂骨,色如凝脂,触手升温,能镇心神平痛楚,已被世子摩挲成通体莹润的状态,每每侍女碰过其骨,夜里必生噩梦,至此害怕不已。

萧嶷并未为难,让其退下,再取出玉骨,当指尖轻轻摩挲玉面,那冰凉温润之感缓缓渗入掌心,与体内痛楚相抵,呼吸方才渐渐平稳。

他放下手中玉骨,忽而望向夜色中快要消失的明月出神,明明好看的一双丹凤眼,眼底却总有一处暖阳都化不开的阴郁。

自从太子太子妃薨逝后,世子便得了一种怪病,一到夜里骨头深处便有犹如细密针扎般的痛楚,九王为其寻遍天下名医,最后从一老道得此宝玉骨,虽不能根治但能缓解其痛苦。

他本就活不长了,更不能因此误了良人,于情于理他都愧对世子妃。

萧嶷深深叹息一声,待身体痛楚平稳后,缓缓起身至桌案前提笔落墨。

烛火幽幽摇晃着,映得他半面藏于阴影,半面映着冷光。

然一道风自内由外拂来,扬起垂在他背后的乌黑发丝,萧嶷眉心骤然一蹙,笔尖墨滴跟着一坠,晕在白纸上面。

他的目光投向暗格,案上青瓷瓶底部的机关锁扣,竟有极细微的松动痕迹。

萧嶷迅速起身,肺部灌入冷风猛咳不已,撑着隐痛的身体忙打开机关进入暗室查看。

原本布设的八卦阵法已被破开,符纸铜铃玉璧碎成数片,而阵心中央,一道纤弱的身影静静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