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潮生的记忆里，童年是灰色的。

年幼的他经常站在眺望远方的高楼，从窄小昏暗的窗户看去，有钱人家买得起电视，在酒花红绿的时代，上面闪动着黑白的光。

每当这时候，他的父亲就会带着醉醺醺的身体走过来，把他从阳台上扯下来，粗暴地将他摔倒在地。接着是一顿毒打，他不明白喝醉的人为什么会神志不清到对自己的儿子狠下毒手。

他甚至还没学会家暴两个字怎么写，身上便不满了淤青和伤疤。他尝试向母亲寻求帮助，他本以为会得到救赎，可一向在外人面前强势的母亲在男人面前却变得软弱胆小。

为了不将母亲牵连其中，他学会了忍耐沉默。

在同龄人上幼儿园，整日炫耀着自己的爸爸给他制作了怎样的玩具，母亲给他织了如何好看的毛衣，他从未拥有过。

他发觉美好的事物不能通过外界的赠予，刚要得到那些只能通过自己，毕竟不曾有人给他过一丝温暖。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礼物，不会被他人占有就好了。就像天空中绚烂的烟花，没有一朵是在为自己绽放，如果某一天出现了那一束，哪怕转瞬即逝，他也会铭记一辈子。

听着周围嘈杂的吵闹声，连带着锅碗瓢盆被砸在地上，他已经能够熟练应对。转身走下楼，外面的台阶上长满青苔，走起来也太过艰辛，以至于他不敢让别人来窥探他的居所，因为他暂时只能住在这里。

漆黑如墨的夜晚“砰”的一声，一道彩色的炮竹省上天空，他恍恍惚惚的想起，过年了。

他掏掏口袋，拿出破旧五十块钱，还有两个一块的钢蹦，摸了几下又放了回去。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劣质烟，用打火机点燃，坐在台阶上抽了起来，望着天上的烟火。

大街上除了新年乐曲，还播放着最近流行的《海阔天空》，他吐出烟，记得在对面的张口理发店音响旁边曾经生活了一条瘦弱的花狗。

“张潮生！新年快乐！”眼前突然现出一道人影，把他吓了一跳，看到袁非凡站在他面前，他急忙熄灭了烟。

最漂亮的烟花从他身后闪耀，划过绚烂的一笔，让张潮生有些睁不开眼。

愣了半天，对方才道：“想不到你竟然会抽烟。”

“食咗饭未？”他的大脑短暂的宕机了一会，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没有，着急来找你。”袁非凡不是自小生活在香港，十五岁才搬来，所以一般说的普通话。张潮生本就是河南人，有时说话一半粤语一半河南话，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听得懂。

他站起身，将袁非凡领到一家店面还算干净的店铺门口。

“唔该，睇吓餐牌。”他向着店员说道。

“唔该，我要一份饺子，一碗拉面，同两个包子，一個素的，一個肉的。”

“好嘅，总共四十七蚊。”

张潮生背着袁非凡付了款，将东西端到他面前。

袁非凡惊诧地看着他：“张生，没想到你会带我来吃饭。”

“吃吧，趁热。”他终于说了一句让袁非凡觉得通俗易懂的话。

热气腾腾的饺子，让张潮生对新年第一次有了实感，雾气的另一面是袁非凡。

张口理发店的音乐换了一首，黄凯芹的《若生命等候》，劣质的音乐传来一句勉强能听清的歌词。

“坚强信念无从说服我想你手握紧”

他声音极小，默默道——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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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非凡的右耳打了一处耳洞，平日里喜欢带着耳钉，阳光下亮晶晶的发光，格外刺眼。至于为什么另一边没有，大概是为了追求个性。

几年前和常严在一起不像这般留的短发，张潮生经常能在隐秘的一角偷窥两人的亲昵，时而显现出来的光让他感到恐惧。于是，在逼迫袁非凡和他结婚后，善妒的他夺走了他的长发。

袁非凡性情暴躁，对他倒是十二年来如一日的温和，看上去口蜜腹剑、瑕疵必报，实则本性不坏。

他想，四年前袁非凡也许就想和他一刀两断，毫无瓜葛，但他还是强硬的将对方抢走，建立起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家，拥有一个危如累卵的房子。

现在，他的妻子正趴在他的怀里，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袁非凡很好哄，所以总是忍不住地惹他生气。一块蛋糕就可以把他哄好，就像是压根不想跟自己生气一样。

“bb，唔好喜欢你。”袁非凡正在熟睡，没有听到。他有时候会说张潮生像个长不大的孩童，顽劣调皮，又像个成年人一样喜怒不形。

他动作很轻，将袁非凡搂的更紧，他早已不跟少年时期一样青涩帅气，现在除了身上散发的那种淡淡的人妻味，但他的面貌却没怎么变，和十年前一样鲜妍年轻。

相反，张潮生却觉得自己日益衰老，总有一天袁非凡会嫌弃他太老而抛弃他。

只要不是因为心里有了其他人，他觉得袁非凡怎样做都可以。

他似乎有点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对方吵醒。他睁着朦胧的眼睛，带着婚戒的手揽过张潮生的后背拍打，声音沙哑的轻轻道：“乖。”他没反应过来对面到底是孩子还是丈夫，就又昏睡了过去。

张潮生看向他的锁骨，上方是一道快要消下去的红痕，那里佩戴着很贵却不讨他妻子喜欢的项链。

袁非凡高中时期表面看上去是个装逼帅哥，内地里却大不相同，衣柜里一堆裙子，偶然让张潮生看到，他窘迫得不得了，非要他誓死守护秘密。

张潮生本性恶劣，让他当面换上裙子给自己看，袁非凡自然不会同意，但还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堪堪同意。那是他第一次撞破对方藏匿了十几年的秘密，他换上裙子，真是一览无遗。

张潮生活了二十多年，在窗户对面见到过很多赤luo 着上身的青年男女，都觉得索然无味。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朝着对方的左耳，很小声说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