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光撒下,古旧的房间里,三个男人并排躺着。
黄成钢已经睡熟了,从平躺变成了侧着身睡,时不时发出一声鼾响。
宁时应该也睡了,江晏在他旁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越发变得悠长。
此景此景,若再去掉黄成钢的鼾声,便和他在上个世界,和宁时住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虽然空间世界都不再一样了,可宁时还是睡在江晏旁边,在月色下发出平稳的呼吸。
好像不会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分开。
江晏有点高兴,他能明白这不仅仅是来源于稳固分魂的进度越来越有盼头,而是还掺杂了其他什么内容。
但是江晏一时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宁时的呼吸声应该是热腾腾的,因为江晏感到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暖洋洋的。
这是剑修从前基本不会有的体验。
不同于他清清冷冷的住处,也不同于他炽热的灵力。
那说不出的东西只是温温的,也许想冬天晒太阳的猫。
……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困意也渐渐包裹了江晏。
朦胧中,他想,如今用一个非人的身体,也会有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吗?
……
不知过了多久,江晏突然感到身上很冷。
他睁开了眼,入目是一片茫茫白雪。环视四周,身后远处似乎有什么建筑,看起来颇为眼熟。
江晏突然意识到,他在做梦。
不知为何,江晏还想起了他和宁时在第一个世界时看过的某个电影,里面说过,人总是毫无察觉地进入梦境。
可是在上一个世界,除了刚过来的前几年,最后已经不怎么做梦了。江晏想。
他看着这熟悉的景色,又低头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手上的食盒,最终艰难地回忆起情节——
这还是那个漫长而连续的梦。
上次,是他在大雪中饿得受不了了,巧遇到一位小公子,给了他饭吃。
江晏便感受了一下此时的身体状况,还好,那种要饿死的感觉消失了。
他又掂了掂食盒,果然比想象中要轻。
看来梦境中这个不知名的小朋友躲过一劫。
他抱着食盒,看着这苍茫的天地,开始犯难:
这梦境倒像是一个养成游戏,他现在的任务似乎是操控小朋友活下去。
可是根本不知道背景怎么搞啊!江晏疯狂吐槽。
他看着面前没有方向的路,陷入了纠结。
江晏纠结了半分钟后,决定呼唤啾啾。
可在他喊了啾啾五次之后,依然没有那熟悉而聒噪的声音出现。
江晏愣了愣。
他突然意识到,啾啾是不会跟随他进入这个梦境的。而他从前没有发现,是因为之前在梦中没有找过啾啾。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啾啾如今还和他的神魂绑定,这种处于纯意识的状态,一般啾啾是能和江晏的意识一起进来的。
除非他不打算带啾啾,或者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啾啾的存在。
江晏想,这是不可能的。
但他现在又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干脆直接略过,继续面对天地纠结。
但是很快,江晏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他梦境中的身体,开始自己动了。
江晏:……行吧。
他便跟着这孩子走着。
走啊走啊,走到小孩的鞋子又穿坏了,走到食盒里三层糕点吃完了,走到雪地开始融化了。
江晏跟他走得都有些精神恍惚了,只感觉这次的梦境委实是过长。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梦里走了这几日,在外面的世界也不会过去几日了吧。
那怎么行——怕是宁时一行人副本世界都要通关了吧!
江晏试图挣扎醒来。
哦吼,挣扎失败。
他的灵魂好像被严丝合缝地卡进了这个小孩的身体里,异常稳固,任凭他怎么拉扯都不出来。
江晏:……
算了,不挣扎了。
就目前梦境里的情况来看,虽然是跟着小孩过得苦了些,近乎流浪,但还没有生命危险。
这个想法一出,江晏便悲哀地意识到,如今自己被这个梦境折腾得要求已经如此之低了。
……没办法,形式所迫,江晏心想。
他开始苦中作乐,研究起这个小孩行进的路线——这个梦太真实了,地图不会想他和宁时玩过的游戏,世界的尽头是看不到边际的海。
反而是和真实的世界一样,有数不清的官道、山路、小巷,也有数不清的男人、女人、小孩。
他走进了一条巷子,里面可能有乐善好施的糕点铺姑娘;他跟着一个书生做零工,书生可能让他背着自己的书箱,带着他赴朋友的宴席。
更多的时候,他随随便便走到一条街上,会被一些成年人叫着嚷着赶开。
……每一条路,每一个人,都带着他走向一个短暂的,未知的未来。
江晏毕竟已经活了很多年了,他初看到一些人,便能大概判断出来性格人品。
可这个小孩不会。
他只会在江晏内心疯狂的咆哮中一次次接近人牙子,然后在一次次凭借着机灵和莫名的好运落荒而逃。
在这一次次过山车般的心情后,江晏也开始看开了。
——小孩活下去也好,活不下去的话……应该能醒来看到宁时了吧?
不过还是希望小孩活下去吧。江晏站在这个梦境,用上帝视角想着。
这么旺盛的生命力,是应该活下去的。
一天天过去了,小孩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确实是在活着,甚至是成长着。
他的个子高了,从前褴褛的裤子更是断了一截,露着一大截小腿,在春寒料峭中,看着就冷。
不过再冷,也比那次在大雪中遇见小公子的那天好多了。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江晏能发现,这个小孩一路走着,也没有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而是在南下。
江晏表示支持,他觉得这小孩还是蛮聪明的。
现在的季节还没有暖和起来,南方的温度总归是比北方好上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路边光秃秃的枝条泛了绿。
江晏打了个哈欠,想着果然是春困秋乏。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困在这个梦境里。据江晏自己估计,梦境里的时间少说也得过去了三个月。
他跟着这小孩也走了三个月的路。
此时,周边的景色和他遇见小公子时,已经很不一样了。
江晏附在小孩身体上,看着四周——小孩身侧是一条不算宽的河流,能看到河底,绿色的水哗哗流着。
旁边是一排排错漏的屋檐,上面长了些青苔,潮湿的地方显出黑色的阴影。
江晏看着这处地方,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江晏想,世界如此广阔,物物难免有相通之处,没准是他从前离开宗门办事时路过相似的凡人村落罢了。
他看向远处,等着小孩慢慢走到他目力所及的世界里。
但眼前的画面静止了。
已经和梦境中的小孩磨合了几个月,江晏知道,这是小孩被什么事绊住了,停留在原地不动了。
江晏用意识看过去,看到小孩伸出了一双细瘦的手臂,在路边拦住了一个人,说着什么。
江晏:……
难熬的环节到了。
由于小孩现在实在是太小了,没有什么劳动的能力,因此,他迁徙路上的食物来源大部分都是直接求人得来的。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江晏知道,还有一种更加普遍而通俗的说法,那就是乞讨。
让合江宗修亭峰峰主来第一视角体验乞讨,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当江晏第一次看到小孩是怎么生存下去的时候,感到整个灵魂都在火辣辣地烧着。
手上的食物有千斤沉重,他几乎拿不住。
食物来源于一位面铺的姑娘,她轻声细语地劝着他吃。
一瞬间,江晏感到自己的灵魂和小孩似乎发生了重叠,他也和这个身体一样,偏着头,看着地砖上对称而繁复的花纹,却不敢看眼前人的脸。
江晏从理智上能够理解小孩,但在情感上接受艰难。
……
但这样的事情不会只有一次的,尤其是这个世界背景看起来还不太安定。
在一次次饥饿与满足中,江晏甚至开始习惯来自别人的东西。
运气好的时候,能像从前遇到的书生一样,用不痛不痒的一点劳动,换来几顿饭。
运气糟糕的时候,碰不见收小孩的主顾,便只能碰碰运气找食物——就像现在。
江晏顺着小孩的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是一位老人,从外表上看,可能五十多岁了。
但江晏不能确定年龄。
在这个世界里,过得不好的人总是衰老得更快一些。
这还是一位老婆婆。
她太瘦了,形容枯槁,只剩下稀疏的头发,如杂草一般盘在头顶,以至于让江晏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她的性别。
此时,这个瘦小的女人正坐着,从河水里抬起双手,慢慢扯出一件洗干净的衣服。
老婆婆把衣服放在篓子里,抬起头,平视着小孩:“孩子,怎么了?”
江晏感到自己嘴边动了动,声音传了出来:“我五天没有吃饭了。”
“你有吃的吗,你给我吃的,我帮你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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