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连空气都陷入了沉默。
两死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跪!
于是乎,两男子非常默契地扑通一声跪下了。
傅灵筠:“……”
乔竹:“……”
纪叶停:“……”
傅灵筠好笑地清了清嗓子后才正经问道:“大灵师,说的是我?”
那二人以为傅灵筠是在嘲讽他们,欲哭无泪:“错了错了,大人饶命。”
虽不是正面回答,却也变相说明了的确是在说她:“分功德,是个什么说法?”
两鬼再次对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是惊讶于傅灵筠对此完全不知情,二是担忧若这传言从他们二人之口,传到了正主面前,耽误了魂狱里别的大佬,他们不会被霸凌吧……
早就知道传言的纪叶停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思,本来他就不想由自己来告诉傅灵筠这件事,现在撞上两个倒霉蛋,那可不能放过了。
“你们要是不说,以后会不会被收拾我不知道,但现在一定会被收拾。”他说。
两人看他那样就知道不好惹,更何况傅灵筠本人在此,只好道来:“只是魂狱这段时间一直在传,说傅大人是因犯了大过才会被打入魂狱,但功德却还在,若是……”
另一人怕他说错话,赶紧接上:“若是能博得大人芳心,或可分得功德洗净罪业,往魂司转世去。”
“而且据说这是大司命大人特许的,特地剥夺了傅大人记忆再打入魂狱,算是加重惩罚……”
……
还在东州苦苦支撑的大司命打了个冷战。
东君扫了他一眼。
“不知怎地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大司命说。
东君冷笑:“你凉的时候还没到,你那好徒儿再不来,我俩确实是要凉了。”
大司命欲哭无泪。
……
傅灵筠听完有些震惊:“功德这样的东西,能简单通过……这种渠道来分吗?”
乔竹这下也终于明白,为何张白要对傅灵筠布置这样的幻境。
真是死性不改。
不过除此之外,傅灵筠终于对之前幻境捏造的记忆有了认识。
自来到这里后,几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他们对自己的叙述,完全与她记忆中的自己不符。
所以要么自己的记忆是假的,要么所有的人都在说谎骗他。傅灵筠当然不会自大到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打发走了那两人,傅灵筠这次强忍着面对纪叶停时的烦躁感,带着乔竹,与他并肩走出色业司。
三人一路无话,傅灵筠偶尔抬头,便会看到纪叶停紧绷的下颌,这般相似的场景,最终还是让她确认了:
“你就是那个送我迎喜神的乔竹。”她说。
纪叶停身形一僵,耳尖染上一抹不甚明显的薄红,但在此处彼岸花的暗红色对比下,几乎完全看不出。
他并不想在傅灵筠面前承认自己被迫女装的事实。
傅灵筠看他反应便心下了然,换了个话题:“你方才说带我去找大司命,我觉得不妥。”
纪叶停停下脚步。
傅灵筠深深叹了口气,叹出自己强压的躁动:“若是用了打破规矩的法子,就算找到了大司命恐怕也不好说是否能‘功过相抵’。”
纪叶停皱眉:“你根本就没有‘过’。”
傅灵筠摇头:“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对自己的事还一无所知。就算之前真的没有,但用这样的方法‘逃离’魂狱,恐怕便是‘过’了。”
“那又如何,本就是他们误判在先,况且你的身份就算……”
纪叶停有些急了,却被傅灵筠打断:“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在不该的时候破坏了秩序……恐怕会给以后招来麻烦。而且……我还是更希望能自己探查到一些东西。”
“不论是方才那两人、还是乔竹,抑或是你,你们直接告诉我的,其实我也无法全然相信是真的。”
这番话算得上是不太好听了,但傅灵筠愿意说出来,实际上却是另一种相信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的表达。
纪叶停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傅灵筠转而想去问乔竹如何前往暴业司,却发现了乔竹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复杂情绪。
傅灵筠分辨不出那具体是什么,却能感受到那并不是恶意,甚至有一些……愧意。
意识到被发现的乔竹,眼神有些慌乱的闪避,傅灵筠主动开口安定下她:“乔竹姐,暴业司怎么去?”
乔竹察觉到她的意思,一时间愧意更甚:“通道在那边的榕树之中,但无法直达,要先去贪业司和口业司的判官那里拿到通行的许可才行。”
她方才与李兆承诺回到暴业司,就是变相的替傅灵筠拿到了色业司的通行许可。
而乔竹在来时已经有了贪、口二业司的许可,傅灵筠却是在坠狱途中,直接被张白那混蛋用祝幻法器捞过来的,所以需要先去获得另外两司的通行许可。
纪叶停冷睨了乔竹一眼,却也深知无法阻止傅灵筠的决定:“那我和你一起。”
此言一出,乔竹倒是比傅灵筠更惊讶得多。
傅灵筠是动了手之后就忘记了,可乔竹却现在都还牢牢记得纪叶停被捏断脖子的情景。
即便如此,他都还是要坚持跟着傅灵筠吗?
她忽然回忆起了死前自章贺留下的幻境中看到的景象。
……
十年前,将所有仇怨了结的乔竹,用章贺留下的那把匕首,划向了自己柔软的脖颈。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灵识似乎来到了一座大雪纷飞的山巅。
又不知怎地,她似乎落到了谁的肩上。
那应当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可周围同行的人很多,好像驱散了不少寒意。
“我就说那傅灵筠一定偷藏了秘法!竟在苍林布下了障目的法阵!”有人十分激动地说。
“若不是章兄堪破此阵,我们还被她蒙在鼓里呢!”
“不过章兄此次为何不来?”有人突然问起。
远处似乎传来一道不明显的冷哼,很快又淹没在了人群中。
不知谁说了句:“似乎是生病了吧。”便再无人提起他们的“章兄”。
乔竹却知道答案,章贺破阵,被反噬了,此时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乔竹听到这群人开始提起“苍林”。
苍林?她记得那里是令州的边界之处,听说常年荒芜且布满了瘴气与污浊,但现在看起来,传言好像并不可信。
乔竹打量起四周,此时虽是寒冬时节,却仍可见满山的草地树木,远处偶尔传来些鸟鸣,象征着此处的生机。冬日白雪铺在路上、挂在树上,更添了一丝圣洁。
只是不知山顶那一条巨大的黑色长线是什么。
她想努力看清那物什,灵识竟渐渐升起,待终于看清了那微微阖眼的大虺时,惊得下意识想要逃跑,才发现自己已飘至山巅了。
她想回去提醒那群人,别再进山去了,却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不断上升,上升……
直到被人忽然捉住了肩膀。
是章贺。
他无奈地牵起她:“到底是没把东西藏好,叫你找到了。”
章贺示意乔竹继续向下看。
彼时,黑色的大虺竟已睁开了金色的竖瞳,巨大的尾巴堪堪抖动起来,想要移动,但仍像被什么死死压住一般,十分困难。
山下,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住了一名一身黑袍,扎着高马尾的飒爽女子,正是傅灵筠。
傅灵筠盘腿坐在山腰的山洞之中,似乎对此时的境遇毫无察觉。
那群人义愤填膺地质问她:“果然是用了秘法!才连苍林的行迹都要遮掩!”
“交出秘法!从今以后大家还可相安无事!”
这话连乔竹听了都想笑,相安无事?你们都这个阵仗了,真交出那所谓的秘法,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
可傅灵筠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
直到,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响彻了整个苍林,那群人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
黑色的污浊之气纷纷从山顶冲向山腰,他们的所在之处。
至此,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那样浓烈的黑,连旁观的乔竹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群已骚乱起来,有的人被那浊气吓到,想往山脚跑,却被那黑雾极快地笼罩。
此时一脸色苍白的白袍男子匆匆自远处赶到,可慌乱间,也想不到别的处理方法,只能招呼所有人一起,以己之身,尽可能净化这些污浊,若还有意识,就跑快点。
那正是章贺。
山巅上,章贺轻轻覆住了乔竹的双眼:“后面别看了,跟我走吧。”
察觉到手中湿意,章贺叹了一口气。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乔竹问。
只是尚未得到回答,朦胧间,她便站在暴业司外的彼岸花海了。
……
是了,仿佛那时,虺也是为了傅灵筠才有所行动。
对于纪叶停的请求,傅灵筠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纪叶停。”
傅灵筠有些纳罕:“既是妖,是以什么为依据给自己冠的姓呢?”
看着站在彼岸花海中的傅灵筠,纪叶停的思绪忽然飘远,回到了某一年的冬天。
那时的苍林,也像此地一般,甚至远比此地更加昏暗无光。
偌大的苍林,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黄土,而他,是这片土地间唯一的生灵。
“自我睁眼起,山林树叶便如停滞了一般,毫无生气,也不再生长。
后来有人告诉我,‘纪理众水,使不壅滞’,彼时我虽不明白意思,却记下了这句话。
再后来,无意得知‘纪’也是人间的姓之一,觉得有缘,便以此为名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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