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散(一)

“娘子,药取来了。”琉云将取来的药材分好类,“诶,娘子,柳生堂最近有新人来吗?”

江清念摇头,自从出了事后,店中小厮没走都算好的了,怎会还有人来呢?

蛇血不能外放太久,江清念抛开了刚刚的话题,转身拎着一旁的砂锅置于火炉之上,将药材和研磨完的蛇肝放入锅中,盖上锅盖。

她找来一把木椅坐在药炉前方,手中攥着扇子不轻不重地往锅底扇着风,炉子上方很快飘来一股白烟,往江清念面上袭来,苦中带腥,是蛇肝起功效了,她凑近掀开盖子看向锅中的情况,颜色微黄,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悬着的心顿时平静了几分,轻轻盖了回去。

她卷着身子贴在火炉旁,目光紧紧盯着火苗的大小,像儿时等着母亲炖小吊梨汤一般,一刻都不敢懈怠。琼蛇仅有一条,能否救崔家于水火之中全靠这一锅解药了,如若这次都不曾成功,她真不知该如何做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等到飘出的白烟逐渐消散,江清念将收集的蛇血参进去,乘出一滴往之前挖出的药膏上面滴去,淡绿色的药膏顿时出现白色的斑点,紧接着化成了一滩浑色的水,她霎时抬头望向琉云,面上的欣喜掩藏不住。

成功了!这下崔家有救了!

她将锅中的汤药搅拌完分装在几个瓶子中,让琉云给中毒的病患送去。

也不知舅舅在狱中如何了,待琉云和几位小厮一同出门后,江清念乘着马车前往了县令府。

城中的杏花在街角处悄然绽放,如腊月初雪般映得人眼前恍惚,漫花的树下花瓣随风飘动,江清念望向远处墙皮的层层斑驳,昔日同家人踏青游玩的画面在眼前转瞬变幻,这么多年的安稳时光,在又一次的潋滟春景中,不知不觉走向了暗处……

“小姐,县令府到了。”车夫的话语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江清念下了马车,同门口的侍卫打了声招呼,不久后,大门从里面被打开,范意轩从门后走了出来,神情带着忧虑,身上还穿着上堂的官服,似是刚下堂不久。

“阿念,这么多天你去何处了?我多次去柳生堂寻你,他们都说你去取解药了还未归来,你可曾受伤?”范意轩走上前大,上下打量着江清念。

江清念摇头,微笑着点头行礼,告知自己并未受伤。

“你可是来看崔先生的?”范意轩将人迎了进来,往狱牢的方向走去,“你放心,我命人在狱中对他多有照料,在你找到线索前,我们定不会让人动他的。”

江清念俯身再次道谢,被面前人扶住稳住身形。

“不必言谢。”范意轩语气温柔道,“若不是那日的出手相救,今日的范意轩还不知在哪里流浪呢。”

走进地牢处,门前的衙役笑着迎来,范意轩点头,淡漠道,“去三号房。”

地牢中阴暗潮湿,一旁的角落还有滴答的水声渐渐传来。远方传来锁链掉落的声音,江清念飞快地走上前去。

“婉娘?我听范大人说你独自一人去寻解药了,可曾受伤啊?”崔松抓住江清念的手上下细细地看着,触到她手上的疤痕,崔松眉目一蹙,“怎么弄的这是...”

江清念忙退后一步抽回手,将衣袖往下拉拉,拖住腰间的布包将备好的纸条放在崔松手上。

“好好包扎了没...”,手中传来细微的重量,崔松停下不再问了,他揭开信纸快速略看了一遍,面上的愁容瞬间舒展开,“你找到解药了?那下毒之人可有线索啊...”

江清念掏出一包粉末,她在每罐瓶身包着的油纸上都洒了“淋粉”,只要碰过此药的人,手上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使是数次冲洗也不会消失,要用崔家特定的紫药水才能消掉。

崔松望向江清念时眼眸一震,“你是怀疑,是我们自己的人下毒...”

牢狱中寂静无声,土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照得人面庞忽明忽暗,江清念垂眼望着崔松颤-抖的手,眸中晦涩的迷雾席卷而来又快速消散。

觉察气氛不对的范意轩向牢外退去,勾手让其他狱卒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几声脚步声过后,偌大的牢笼又陷入一片寂静。

江清念握着崔松发颤的双手,他空洞的眼神缓了许久才渐渐还原。“崔家这些年不是正常卖药就是向别州传输药材,有时得了圣上的旨意才会将特制的药品送进宫中,每每年末向军中供应的粮食也绝不少缺,甚至是他州实在走投无路的流民也会收留下来在堂中安顿…流民…流民…”崔松盯着墙角结网的蜘蛛,“真是天网疏疏,恢而不漏啊。”

“怕是早就想好了上次洪灾会有大批流民会来崔府求生,才会将人安插在府里吧…”崔松忽地笑了,“怪我看错了人…我应该当时就将他碎尸万段的!”

江清念盯着崔松猩红的眼,她不知舅舅是想到了何人才会如此气怒。

“婉娘,这次的罪,我们就认了吧...阿舅会将崔家药铺全数捐出,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一同南下,另寻他路…”崔松低头不去看江清念,语气阴沉道。

“范大人。”崔松继续道,“带婉娘走吧,想必你因知晓这其中缘由,具体情况,我便不多说了,免得惹祸上身,请您帮我看好她,别再让她一人去涉险了。”

手中的纸包从手中滑出,一滴泪落在二人交叠的指缝中。江清念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的身影,眼中铺天的疑惑与怒气欲要夺眶而出,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一声轻呵,似是残风中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般,只是一瞬就被这寂静的牢房所吞没。

“啊…”江清念紧紧咬着嘴呜咽着,她现在有许多话要跟舅舅说,告诉他自己一定能找出凶手,告诉他崔家一定可以好好渡过这次难关,告诉他祖母还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好消息…可是,明明恢复了的声带此时如巨石压制着,无论她怎么挣-扎,只字也说不出。

她眉头紧缩,嘴唇微张,清秀的五官此时扭作一团,耳中传来不断的轰鸣,她顺着一旁的铁门缓缓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流淌下来,看着面前清晰的画面逐渐模糊。

为什么,又不能开口说话了…

“婉娘!”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范意轩快步向前将人揽在怀中,沉寂于悲痛之中的崔松恍然醒来,倾身蹲下给江清念切脉。

“没事,没事。”崔松松了一口气,“一时急火攻心,这才没有缓过来,范大人,牢烦你送她回去了。”

范意轩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崔先生,为何不告诉阿念此事之缘由,她已尽心查案多日了,就这么白费?”

“范大人,此事牵扯之人颇多,我不想让婉娘和她娘亲一样,我只想让她在我身边平安地生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做。”崔松神情严肃地看着范意轩,眸中尽是决绝。

“知晓了。”

“驾车去崔府,派人去将她的贴身丫头唤回去。”范意轩扶稳江清念的身形,朝马车外吩咐道。

抵达崔府,范意轩将人送了进去,随即便出门了。

“明日派几人去探看那些中毒的百姓是否痊愈,务必要知晓分出的药是否全数用来治病了。”

“是,大人。”

--

“婉娘,醒醒。”

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清念缓缓睁眼,是阿婆?她刚刚不是在牢中吗…

“你瞧这孩子,都睡傻了,快别睡了,阿娘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梨羹。”

阿娘?阿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

崔沅笑着抚摸着江清念的脸庞,将她从床上扶起,舀起一勺甜汤给人喂下。

“甜吗?阿娘放了许多糖呢。”

“甜。”江清念笑着说。

“婉娘!看舅舅给你带什么来了?”崔松神兮兮地从背后掏出一根糖画,“你瞧,这落雪红梅画的不错吧。”

好看,像真的一样。江清念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场景,每过一份都觉得格外珍贵。

“轰——”木门忽然被踢开,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走了进来,气势汹汹地挥刀像他们靠近。

“崔家犯了重罪,按照律令,满门抄斩!”

刹那间,方才的美好瞬间如硝烟班消散,亲人的头颅滚落在自己身旁,滚烫的血液溅散在自己脸上,她无助地嘶喊着。

“阿娘!阿婆!阿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快停手!崔家没有错!”

面前的画面再次糊作一团,她听见有人正唤她的名字。

“婉娘,婉娘!”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近乎绝望地落下一滴泪。

崔家,没有错…为什么要受罚…

不轻不重的力道拍着江清念的被褥,她渐渐回过神,看见一旁坐着的崔老太。

几时不见,她面上的褶皱好像又重了几分,如锥子般刺痛她的心。

“好好歇歇,不要再去外面了。”崔老太语气有些凝重,“身体要紧!”

见江清念不再有惊厥的样子,崔老太扶着手中的拐杖起身,步伐沉重地向外走去。

“阿婆给你炖了养神汤,我给你端来。”

木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崔老太撑着木门喘息着,声音细微道,“小桃...将我房中的秘药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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