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之过来,别管他们爷俩儿。”苏霜曼拍拍身边的座椅:“多大的人了还逗小孩儿,知不知羞。”
被绞杀前二十有七的朝无咎:“……”
年方十八的朝咎昀:“……”
只是想关照朝无咎的朝楼旻:“……”
坐到苏霜曼身旁后,一张纸被推了过来,上面记了几点很有巧思的对策,有的看起来甚至有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当时不觉得,回看确实稚嫩。
可即使不成熟,这些想法最后却也都被父母尽力实现了。
朝无咎稍作思考,提笔小修:“其实词岁兄这些方案大体都不错,就是有些细节需要补充完善。”
朝无咎娓娓道来:“比方说这个舟上游灯,诚然,泛舟时放花灯有危险性,可若是将舟首尾相连,筑成一座舟桥静止,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再比如散银钱,往年都是从城墙上撒比较乏味,那今年是不是能和歌姬舞女的游行配合,在游街表演时撒呢?”
“还有……”
等一切商谈妥当再把安排好,已然正午,苏霜曼去换衣裳,朝楼旻浅酌一口酒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待会儿跟我们一同用膳。”
“是。”朝无咎和朝咎昀异口同声。
“岁之这段时间在朝府住得可还适应?”朝楼旻问道。
“适应,”朝无咎坐正:“词岁兄待我很好。”
“喊什么词岁兄,都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称他词岁就是,说起来……你平时可有爱好?觉得习武练剑怎么样?”
“爹,”朝咎昀沉声:“朝岁之还有病在身,你的心思还是藏一藏比较合适。”
“我什么心思?我不过就是问上一问。”
“你上次问上一问之后没隔几天就把人骗去练武场了,”朝咎昀幽声道:“您忘了后来这小公子在我朝府门口哭爹喊娘说您虐待他的事儿了?”
“……”朝楼旻讪讪:“我也没想到他中看不中用!”
朝咎昀不予评价,断言道:“总之您别想着霍霍朝岁之,他可经不起折腾。”
用完膳,朝咎昀带着朝无咎回了房,看着他把提前让小七煎好的药都喝了才去忙自己的事。
朝无咎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将从赵青丹铺取出来的丹吃些试试效果。
会盟之宴当天。
梦幽城热闹非凡,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聚在街道上摇头晃脑、伴着喧天的鼓乐;漂亮的女孩子和自己属意的男儿郎不约而同着上新衣,在家人看不见的地方遥遥相望;年纪大些的老人们将早早蒸好的、模样生动可爱的白面馒头招呼着家里人端出来,只待送给有缘人,将来年饱食无忧的期望传递下去。
朝无咎被朝咎昀从被子里挖出来起了个大早,鸡都没打鸣就开始跟着认人,什么落幽城城主、夜幽城少城主云云……
一箱箱金银财宝被抬入府中,五花八门的礼单校对的人眼花缭乱,朝无咎在礼单上勾勾画画:“怎么我一早就要忙,这都是你自己的活吧?”
“你吃我的喝我的,帮我分担点任务有问题?”朝咎昀毫不心虚。
“你就没想过我做不来?”
“你本事那么大,还会有做不来的事?”
朝无咎:“……”怎么能小心眼到这种程度。
朝咎昀把手中礼单迅速过完,笔往桌上一撂:“缓会儿。”
他活动活动手,跟朝无咎闲聊,确切来说是他在聊,朝无咎在忙:“今天那个暮幽城城主,你有印象没?”
“你说那个贼眉鼠眼、看起来心思不纯的?”
“嗯,以前暮幽城城主不是他,是他兄弟,我想想,是叫……沈千卓,”朝咎昀支着脸撑在桌上,散漫道:“沈千卓面相淳厚,性格平易近人又不拘小节,是我幼时最愿意接近的外城城主。”
“当年暮幽被枫幽无故攻城,没有防备的沈千卓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却很快调整过来,暮幽一向以防御为傲,按道理讲,战况就算没有转机也该是僵持不下,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两天,城门便被彻底攻破,沈千卓在战争里被杀,他的儿子,沈斯宴,被云游到暮幽的卿云宗宗主带走,再后来,暮幽一朝恢复,沈千卓兄弟上位,跟枫幽签署了一系列赔偿书。”
“要说这里面没有手笔,我是不信的,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议论再多也无济于事。”
“啊,差点漏了,”朝咎昀从容补充道:“他们还有人传言说当年卿云宗宗主带走的不止沈斯宴,还有沈斯宴的弟弟,叫——”
朝无咎在心底和他一同道:“段、朽、醴。”
“虽然不信的人居多,但我是不意外的,毕竟我从未见过哪个人同他一样怜悯心如此泛滥,捡一个小可怜回来养着于他而言不为过。”
“少城主,城主派我来问问你们还有多久校对完?”小七从门边探出头问。
“快了,我爹又交代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无咎少爷不是第一次面见其他城主么,城主怕无咎少爷不习惯,让我来告知你待会儿可以悄悄带无咎少爷溜走。”这其实是不符合礼数的,但,谁让梦幽城实力强盛呢。
“好,知道了,”朝咎昀应完,转而问小七:“你待会儿有安排么?”
“有!”小七嘿嘿一笑:“城主给我备了好多吃的喝的穿的让我带回去和我娘还有姊妹分。”
“那就好,我再给你添点银两?”
“真的?”
“真的,”朝咎昀将腰间挂着的荷包取下来扔给小七:“拿着这些钱再带家里人好好在外转转,不转够别回来。”
“嗯嗯!我会的。”
小七乐颠颠走后,朝咎昀握着笔继续校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朝无咎先收了笔,他把桌上凌乱的礼单一一整理好,摆在一旁,没过多久,朝咎昀懒散地伸了个腰:“齐活。”
“去城内看看成果?”
朝无咎知道他指的是昨天落实的安排:“好。”
白日景色其实没晚间特别,不过张灯结彩看着也红火,路上人来人往、马车络绎不绝,朝咎昀带着朝无咎讨了点喜庆的祝福,给路上遇到的小孩匀了些铜板:“吃寿桃么?”
“寿桃?”
朝咎昀指了指一个老太太面前活灵活现的馒头:“喏,那个。”
“都行。”白面馒头的味道都一样,形状再花哨区别也不大,朝咎昀估计是想着自己没见过,所以想让自己尝个新鲜,他没必要拒绝这种好意。
朝咎昀走到馒头前,挑了个又胖又粉的:“阿婆,这个我拿走了?”
“拿吧拿吧,少城主今年怎么出来这么早?”
“家里小朋友怕生,我爹体谅我们,就没让我们在其他城主那儿多留。”
老太太眯着眼端详了好一会儿朝无咎:“是这个小朋友?”
“是。”朝咎昀笑眯眯点头。
“哎呀,这脸上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老太太忧心忡忡,很是不忍。
“跌了一下,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朝无咎缓声解释。
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从馒头里挑了个最精致的:“给,小朋友拿着,多吃点好得快!”
“不用,”朝咎昀举了举手里粉红的寿桃:“我们吃这个就行了,小朋友第一次来,给他留着肚子填点别的稀奇玩意儿。”
“也行,那你可看好他,别让人再摔着了!”
“是,我一定看好!”
朝咎昀将寿桃掰开,一半递给朝无咎一半留给自己:“尝尝,阿婆手艺跟我们府上厨子一样好。”
“我哪比得上城主府的厨子,少城主还是这么会哄人。”老太太喜形于色地反驳,心里仿佛灌了蜜。
“比得上的。”朝无咎咽下口中嚼碎了的馒头,认真道:“阿婆很厉害。”
“那以后想吃馒头了就找阿婆,阿婆给你们做!”
“好。”
离老太太远了,朝无咎才开口:“放了多少银钱?”
朝咎昀挑眉:“你看到了?没多少,放多了阿婆能猜出来,虽说这白面是我爹提前派人给家家户户派发的,但每次做完白面馒头都不剩多少,我以为你注意不到呢。”
“我不瞎,也就阿婆年纪大眼神不好,不然哪能不吱声。”
“那你怎么不吱声?”
朝无咎面无表情:“我哑巴。”
插科打诨了一路,两个人驻足到游湖边,舟桥已经搭好,颜色相同或相近的舟以蛇形首尾相连停在湖面上,水波荡漾,舟身也随着轻晃,一眼望去格外震撼。
游湖边贩卖花灯的商贩不计其数,五花八门的花灯令人目不暇接,还有一些猜谜赢花灯、作诗送花灯的。
“有没有喜欢的花灯?傍晚了我给你买。”
“还……”朝无咎正要回答,突然看见一个刻在血肉里的面庞,来不及跟朝咎昀交代,他马上就冲进了人流中。
怕打草惊蛇,朝无咎并没有出声,可修士一向敏锐,没多久就锁定了他,见他来者不善,皱了皱眉然后隐没在人潮里。
耳边人声鼎沸,朝无咎神思恍惚,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没想到曾经翻遍三界都找不到的凶手能在这里遇见。
灵髓被挖被迫堕魔、家门被灭被当罪人,朝无咎一刻都没有忘记这个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他本可以一生顺遂,本可以为父母尽孝。
“朝岁之!朝岁之!”
谁在喊他?
混沌的思维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朝无咎涣散的眼神终于汇聚:“这是……哪儿?”
“茶馆,”朝咎昀倒了杯茶放在朝无咎面前,语气严厉:“你刚刚看到了谁?”
朝无咎指尖摸着杯壁,语焉不详:“没谁。”
“朝岁之!”他显然是气极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你可知你方才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瞳孔变紫?”
“怎么可能?”朝无咎骇然,暗中探查起了体内魔魂的状态,小小一只魔魂仍是蜷缩着飘在半空,但黯淡无光的周身却不再死气沉沉,反而绕了圈不易察觉的绛紫。
“抱歉。”
“我是为了让你道歉?朝岁之,你还是准备什么都憋在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还是说,你独独不想我知道呢?”
朝无咎心下一紧:“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还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到?是等你哪天被大家指着说是魔,还是等我彻底失去关于你的消息?”
“我……”朝无咎哽住。
朝咎昀冷眼看他,见他始终无法继续下一句话,干脆利落地直起身:“好,我不逼你,钱我付过了,我们各自冷静冷静。”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馆。
茶里的热气渐渐散去,朝无咎一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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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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