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幸凌睁开眼，视线从手腕相握处定定看去。

一看，便正撞上那双上挑含情眸。眸里满溢笑意又带探究的意味，水灵地扑眨着。

熟悉的双眼。正是夜游东德城之时所撞见之人。

他不知是使了什么术法，就这样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旁。依旧是那一身浅青色素纱长衣，半遮容颜，衣袂翩迁。

有风吹动这人的面纱，尾端轻轻蹭动在鱼幸凌手腕处，微凉而痒。

她慌地收回手。

手腕被触摸的位置有股道不明的温热。

“是你？”鱼幸凌惊诧不过半秒，马上又反应过来，握刀指向宋梦黎，“这里有鬼！”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但现在来不及管那么多。

危机还没有接触。

竹玹灵却没半点紧张模样，反而悠然念叨：“你还记得我？”

鱼幸凌：“……”

一双眼睛长得那么别致，虽戴面纱实际上别提有多招摇，她又不是鱼的记忆，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竹玹灵的目光从她身上绕到纯狐庙殿内，在对上中央那尊狐仙像时略有停顿。

“能寻到这深山老庙，你身上的本事不一般。真厉害。”

他语气充满钦佩，但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可鱼幸凌没心情陪他聊天。

女鬼还在他们面前飘着，时刻会发起下一轮攻击。

宋梦黎似乎在竹玹灵周身感受到难以忽视的强大气息，不敢对他轻举妄动，警惕许多。

她漆黑的瞳孔在两人身上徘徊，思来想去，最终死死锁定鱼幸凌。

只有她，闻起来是脆弱的凡人的味道。讨厌的凡人的味道。

宋梦黎一声嘶叫，重新就要作势扑上来。

见状，鱼幸凌面色一白，忙执起短剑护在胸前，偏过头去不敢看。

“勿动。”

侧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呵止。

竹玹灵不知何时收回了闲散模样，立在她身侧。

她抬眼看去，见他手掌间萦绕闪烁出浅绯色的灵光，光点跃动，随着他指法的变化而流动。

是修仙界很常见的施法动作。鱼幸凌曾见桃逢霏及一众弟子施过类似的。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看起来太像变梦幻魔术，让她印象很深刻。

所以这人居然真的是来救人的修道者吗？

“宋氏，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你该走了。”

鱼幸凌听到他说。

随后，他掐着指尖在半空划过，绯色的灵力散了开去，径直扎入宋梦黎的额头内。

看似是毫无杀伤力的术法，可那宋梦黎却猛地抓起长发，抱头哭唤尖叫起来。

宛若陷入了巨大的痛楚之中，她边叫，浑身上下边褪色般逐渐变得透明。

星星点点的灵光汇聚得越发多，缠绕着鬼女半透明化的身姿。

悲鸣在空阔的庙宇内回荡。

鱼幸凌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混乱不堪。

但很快有一件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宋梦黎的鬼影逐渐消失，竹玹灵催动灵力的后背脊尾骨竟凭空幻化出几坨白光。

以为自己看差了，鱼幸凌揉揉眼，再定睛一看，那几坨白茫茫光凝成实体，它们无休止地涨大、涨大，到最后时化成了巨大毛茸长尾！

绒白带着几缕薄粉色的尾巴蓬松，一团团展开，足有九团。

甚至他的头颅发间也冒出两只狐耳，扑闪抖动。

这浑身上下分明就是、是狐妖！

而且还是男妖！

鱼幸凌顿觉一股血气翻腾涌上，大脑一片晕眩。她腿软地步步后退，撞上木台发出响声。

听到身后动静，竹玹灵的耳朵抖了抖。

几息之间，他面前的宋梦黎已彻底消散而去。

他以为鱼幸凌是被这场景吓到，温和地开口：“宋氏算不上妖魔，她没什么妖力，只是个可怜的鬼魂罢了。”

“想必你也猜到她便是《负心劫》中那位女子。她的魂魄在世间阴面游走许久，太久未见到活人，受了些刺激才……”

他说着，转过身去，却见鱼幸凌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别过来！”她喊，“你是妖。”

竹玹灵怔了几秒，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眉眼微眯，从她的瞳孔探看而去。

那双瞪圆的杏眼塞满了浓烈的情绪，悸恐、抗拒。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不易觉察的残留妖气。

他身后的绒尾缓缓摆动，看上去略有不快。

“嗯？”竹玹灵的语气轻佻，“我可是刚刚救了你，小没良心。”

说着，他踏步上前。

“偷看我藏起来的尾巴？”

尾巴跟随他的话一摇。

鱼幸凌对自己这两天连续撞妖撞鬼再撞妖的经历已有了一种超脱的状态。

像是紧张到极致，大脑开始放空起来。

她忽而想起方才隔得远远瞧见庙前槐树附近的青影红烟。难道那是竹玹灵？他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他出现在此的目的是什么？守株待兔？

想在宋梦黎把她吓晕后不劳而获吗。

那这妖，很坏了。

鱼幸凌紧握短刀的手掌沁出汗来。

竹玹灵无奈摇头：“我不吃人。倒是你，这一路未曾觉得双眼不适？”

他几步凑上前，熟悉的花果香淡淡缭绕，先行涌来。

芬芳气味未能缓解鱼幸凌的紧绷。

她不理解对面这位高大狐妖叽里呱啦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找不到退路，被夹在狐仙像与狐妖之间，颤颤巍巍。

“难怪你能一路寻到这。”竹玹灵了然，“看到许多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的灵识细密放出，刚巧控制在不会压迫到凡人的程度中。

绯色灵烟缥缈，鱼幸凌眼角隐隐作痛，散发出微弱的邪光。

这是残存的一抹妖气，来自已魂飞魄散的幻面山魈，正是那日他施展后未被破除的幻眼咒。

山魈已死，妖咒也随时间的推移淡化许多，但仍然会对她的视觉造成影响。

在判断力受损后，便这样误入稀奇古怪的地方，见到妖魂鬼魅之景。

这副被吓坏的样子真是可怜。

竹玹灵一副大妖不记小人过的神情：“鱼姑娘是中了妖术。”

“就让在下帮你拔除……”

他凑得更近了。

巨型毛茸狐尾泛着灵光高高翘起，在鱼幸凌眼中却如见着移动九头蛇一般压迫力十足。

异性气息拥上来，瞬间触及她脑中另一条禁忌。

不、要、碰、男、人！

“男妖孽！”她大喊。

竹玹灵的身影近在咫尺，似乎觉得她毫无威胁，径直朝她面部伸出汇聚灵力的手来。

鱼幸凌仓皇失措，想都没想，攥紧手中唯一的短剑就刺去！

剑光锋利，瞬间剜入竹玹灵手腕。

那一刻，他充沛强盛的灵力居然无法控制地被压缩起来。他蹙眉，清晰地瞥见自己的青纱衣袖立刻被血浸染，穿透奔涌。

而在伤口之上，那把本成色古旧的短剑竟像是吸食了他的鲜血般，变得鲜活而艳亮起来。

原本未有人在意剑首处的纹饰，此时呈现出锃亮的光泽，雕刻着的狐眼变得明晰无比，攥在鱼幸凌的手中，迸发出炽热的凝光。

这把剑是……

“咯咯……”

这回的笑声，两人都听见了。

徘徊在大殿内，回荡连连，余音轻佻，化作一阵风拂去。

竹玹灵心有所感似地抬头，正对上那尊狐仙像幽幽的双眸，祂的眸光亮得惊人，却在下一秒彻底消逝，无影无迹。

整尊仙像都黯淡了下来。

而他的灵识之海开始翻涌起来。

被挤压的灵力疯狂外溢，以血液作为联系的红线，以短剑作为衔接的骨脉，将两人疯狂地缠绕、联结。

鱼幸凌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惊惶想收回手，握着的短剑成了狗皮膏药根本甩不掉，牢牢卡在竹玹灵的骨肉之中，也卡在她手里。

血还在不停流。

鱼幸凌：“我不是故意的。”

她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应激行为把这个狐妖气疯了要抓住她和她同归于尽。

竹玹灵：“……”

“你不要再施法了，快让我把剑拔出来……”顺便让她赶紧离他远一点，救命。

“鱼姑娘。”竹玹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安静。”

鱼幸凌噤声。

她身上无一丝一毫的修为灵力，除了手心暖暖觉察不到任何。

但竹玹灵不一样。

他的眉头皱得深沉。整片灵识与丹田混沌发烫，有一条逐渐醒目的血线上下悬浮，线的这端是他，另一端，是鱼幸凌。

他甚至能感知到她空空如也的灵海与脆弱不堪的灵根。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作为修炼多年的纯种狐狸精，竹玹灵很快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结契。

他与这个凡人，结下了血契。

更直观地讲，这是纯狐族的特有契约。以双方的血液作为最基础也最重要的脉络，将两人的性命紧紧相缠绑定。

纯狐血契的达成条件里，需要第三个纯狐族人在场，注入另一道灵力引导与确认才行。最初，血契多用于纯狐族中的新婚夫妇。

夫妻间借此作为对彼此爱的誓言，证明二人要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实在千变万化捉摸不透，炽烈的爱意或许也会变成锐利的恨意。爱人的心难测，许下的誓言沉重。渐渐的，这种血契被抛弃在过去。

大千世界，活着的纯狐族人少得可怜，更别提现在还执着于结契的。这个形成条件本该是十分苛刻的。

本该。

……偏偏。

血契结成不可逆，饶是竹玹灵都无法阻止。

随着时间点滴推移，契约终是快要达成。两人的血线真真正正相结的那秒，由于修为差得过大，鱼幸凌硬生生被灵脉冲得无痛昏迷。

意识恍惚的前一刹，她甚至强撑着调整了一下晕倒的方位。

总之，坚决要远离男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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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纯狐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