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韩靖轩离开以后，沈云鸢这才转身回了长春宫。

她甫一进去，就看到崇明帝正在用手拨弄那烛台之上的火蛇。

“臣女有罪，请陛下责罚。”沈云鸢跪在崇明帝面前。

瞒着崇明帝擅自给韩靖轩送药送伞，这本身就是违抗圣旨的大罪。可她心里清楚，韩靖轩还不能死，至少要和她解除婚约才是。

崇明帝背对着她，继续撩拨那火蛇，他道：“鸢儿，朕知道你心疼他，但是朕不得不惩罚他。”崇明帝眼神如炬，猛然间，掐断一小节弯曲的烛芯，他平淡地擦拭掉指腹上几乎凝结的蜡油，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股帝王与生俱来的威压缓缓道：“自老二离京以后，朝堂上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看，或者说盯着他身后的人看，锋芒毕露，有时候也是一种危险。”

“所以他真的不知情？”沈云鸢从崇明帝的话中，猜出一丝丝端倪。

崇明帝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从雍华宫出来后，朕就派人去查了，他的确是因为想你了，才进宫的。”

“可他明明与威远侯……”沈云鸢想起这两人是一同来的时候，忽然间又顿住抬眸看向崇明帝。

崇明帝转身，见她跪着，忙道：“起来吧。他们为何同时来，你可以去问问沈荣臻。”

沈云鸢猛然想起那人离开时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日之事，都与我无关”。她眼角抽动了几下，似是一股酸涩在心中难抑。

“人就好比这蜡烛，烛芯太长了，不但烛火不旺，还会殃及本身，这个时候就该修剪拨正，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崇明帝看着眼前微弱的火苗，声音不徐不疾。

沈云鸢起身，对着崇明帝恭敬道：“臣女多谢陛下教诲。”

能坐上这至尊之位的人，思考问题的深度自然也非常人所能企及。沈云鸢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崇明帝以前的认知都太过浮于表面。

父子君臣，他对自己的儿子们其实都很了解。

第二天，崇明帝就去了熹妃的安乐宫，绫罗绸缎，金玉首饰等，赏赐了很多。

崇明帝在安乐宫夜宿了两天，在熹妃的暗示下，这才想起雍华宫的宸妃。

崇明帝去了雍华宫后，便传来宸妃娘娘被禁足的消息。

一时间，后宫传言四起，说是熹妃受宠，如日中天，不日将会被册立为皇后。

听闻此消息的沈云鸢却皱起了眉。

她倒不是对那些后宫消息感兴趣，而是想起一件事情。

前世宸妃流产之时，她的姑姑熹妃就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二皇子韩靖泽也早已是东宫太子。可今生到底是为何，封后立太子一事迟迟没有发生？

沈云鸢坐在御花园里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安乐宫的鸳鸯就来找她了。

后宫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宸妃失宠，熹妃受宠，一日之间，这帝王的后宫就流言四起。相比雍华宫的冷清，安乐宫的门槛都快被其他嫔妃给踏破了。

熹妃喜静，面对这些每日都来安乐宫问候的嫔妃，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便让鸳鸯来找沈云鸢，好商量个办法出来。

沈云鸢思酌一番交待鸳鸯：“一切如旧，她们愿意来问候，就给她们奉杯茶水。但是切记，礼物一定不能留在安乐宫。姑姑虽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所有言及陛下和二表哥的话，都闭口不言。安乐宫上下亦如此。”

“还有，仔细去查查后宫那些流言都是从哪儿传出去的？”

鸳鸯疑惑：“二小姐是怀疑……”

沈云鸢凑近小声道，“若是有人吃里扒外，杀了。”

鸳鸯心里一惊：“……二小姐，真、真杀了？”

沈云鸢神色冷漠如霜，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眼底的寒意不经意地一瞥，令鸳鸯不寒而栗。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摊开的掌心向上慢慢抬起遮住头顶的阳光，日光透过指缝，好似天光乍泄。她淡淡道：“这后宫里的女人，一旦被困住了，便只能挣扎着向上。有时候杀人并非残忍，因为活下去才是希望。”

鸳鸯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下头：“明白了。”

“查出来一个不留，安乐宫需要填补的宫女，”沈云鸢道：“鸳鸯姐姐进宫这么久，应该不用我再教了吧？”

“是，二小姐。”鸳鸯应道。

鸳鸯一步三回头，印象中的二小姐嚣张跋扈心思单纯，怎么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狠辣。

***

沈云鸢得了崇明帝准许出宫。

不过她没有回宁安王府，而是带着一名太医去了魏阳王府。

韩靖轩自那日雨夜被罚跪回去后，就一直高烧不退。

见了人之后，沈云鸢没有停留，而是立刻出府，去朱雀大街的衡阳客栈。只不过她要找的人，已经不再客栈里了。

“小二，这间屋子里的人呢？”沈云鸢唤来一个店小二，给了他一锭碎银问。

小店小二立马回话：“您说这里面那位姑娘啊，前两天被一位小公子接走了。”

玲珑被人接走了？

莫不是沈荣臻把玲珑接回府中了？

“这小子倒是开窍了！”沈云鸢笑着离开客栈。

她赶时间匆匆回了一趟宁安王府，找来连翘问了一句：“阿臻这两日是不是带回来一个姑娘？”

连翘点点头：“是。王妃让人安排在听雨楼，我偷偷瞧过一眼，还挺漂亮的。”

沈云鸢嘱咐道：“那就辛苦连翘你有空去看看她，若她有什么需要，你照办就是。”

“好。”

南宫静在休息，沈云鸢没有去打扰。沈志洲在书房和人议事，她也没有过去。出府的时候，对着府门微微叩首便匆忙离开。

回到魏阳王府后，老太医向她阐述了韩靖轩的病情：“王爷心中郁结，加上淋雨受寒，所以才会高烧不退，一直未醒。”

“劳烦太医开些退烧跟驱寒的药。”

送老太医回太医院后，沈云鸢就去见了崇明帝。

“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崇明帝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沈云鸢解释道：“舅舅伤重，我大姐替他带兵出战，阿臻虽然年纪小，承蒙陛下您看得起，予他这位护卫宫城的副统领之位。鸢儿只是想帮陛下，还有父王解决困难。至少证明自己还有用，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平白享受陛下的宠爱。”

虽然距离前世那些事情的发生还早，但沈云鸢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她想主动出击，想阻止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想改变前世所有人的命运。

那么首要做的，便是韩靖轩身后最大的助力——威远侯霍青纲。

前世许多悲剧的幕后推手，都少不了霍青纲的身影。

而眼下锦州一案，便是一个机会。

沈云鸢依稀记得，前世锦州之案，霍青纲瞒着崇明帝在锦州大肆捞金，他的手下赵礼阶坑杀了两千多名的矿工。这件事她也只是有次去书房给韩靖轩送汤药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联想到这一世母亲南宫静从锦州救回来的那对夫妻，沈云鸢便明白，锦州这个案子，崇明帝已然知晓。

既如此，那她便要争取这个机会。

“你想去锦州？”崇明帝只一眼，便猜出沈云鸢这番话的暗示。

这些天，御书房里的折子几乎都是来自锦州的，沈志洲虽然没有进宫，但这锦州的消息他还是托人给崇明帝带了进去。

崇明帝先前派去锦州的人，已经失去了联系。说明锦州的情况，要比崇明帝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沈云鸢殷切看着崇明帝道：“昔日盛华大长公主也曾仗剑出游，以一柄银蛇剑斩杀宿州贪官污吏，为当地百姓申冤。臣女今日作为，不过是想为陛下，为父王分忧。”

崇明帝没有说话。

沈云鸢知道他还在思考中。她知道盛华大长公主韩林欣是崇明帝心里最念念不忘的人，所以此时搬出来，是为了崇明帝能看在她的份上，同意自己去锦州。

锦州铁矿一事，迫在眉睫。

崇明帝派去的人，行事作风太过招摇，人来没到锦州，就失去了踪迹。

沈云鸢自知锦州铁矿背后的人，所以才自请秘密去锦州。

过了一会儿，崇明帝道：“鸢儿，你确定要去？”

沈云鸢马上回话：“是，陛下。”

像是下了决心，崇明帝转身，让沈云鸢原地等候。

少顷，崇明帝抱着一剑匣缓缓走到她面前，递给她，温声道：“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银蛇剑，也是阿姐留给朕唯一的东西。既然你决定去锦州，就带着它吧，朕允你先斩后奏的权力。对外，你只是代朕去了普华寺参佛。对内，你是朕金口玉言亲封的锦州秘使。”

“谢陛下。不过，”沈云鸢一阵惊喜过后，想起那位还府中养病的韩靖轩，又问，“那谁代替鸢儿去普华寺？”

“这个你放心，朕自有安排。”崇明帝道。

崇明帝召见沈志洲的时候，九殿下韩靖昊正带着一人匆匆进宫。

知晓沈云鸢要去锦州的时候，沈志洲吓了一大跳，因为他清楚锦州的险恶，不然崇明帝派去的人怎么会无端失踪。

“宁安王放心，先前派去锦州的人，不过是试探他们虚实的，如今锦州情况已知晓的差不多，鸢儿想去，也是想帮朕与你分忧。此次去锦州，朕的贴身暗卫会保护鸢儿。”崇明帝道。

沈志洲还是无法理解：“可鸢儿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臣答应过——”

“若是皇姐还在世，朕相信，她要是听到鸢儿那样说，肯定也会同意的。朕将她那柄银蛇剑，赠予了鸢儿。”崇明帝看着沈志洲若有所思，“或许我们以前都看错了她……鸢儿，这段时间成长的很快。”

沈志洲听崇明帝这么说，再三考虑之下，终是松了口：“那就依陛下所言。”

晚膳的时候，沈云鸢难得见到九皇子韩靖昊。

崇明帝对她道：“此去锦州，代替你的人朕已经找到了。”

沈云鸢一脸疑惑之时，却见韩靖昊起身，去往宫殿内一侧门后。不多时，他拉着一名女子出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绿色长裙，袖口上的兰花若隐若现，墨发如雪松垂肩，一根桃木簪清新脱俗，又气质温雅。被韩靖昊带到崇明帝与沈云鸢面前，对着二人恭敬行礼：“民女陈露见过陛下，二小姐。”

“陈、陈露？”沈云鸢差一点没认出来。陈露往日里跟随韩靖昊出入南书房，都是男装，如今这身女儿装扮样，倒是令沈云鸢有些惊讶。

沈云鸢看向崇明帝，一种猜测瞬间在心中滋生：“所以陛下早就知道陈露是女子？”

崇明帝未开口，一旁韩靖昊倒是嘴快：“父皇这双眼睛，当真是火眼金睛啊！我带陈露第一次进宫，就被父皇给逮住了。只一眼，只一眼父皇就看出她是女子。但是父皇没有责罚我们，还让人私底下教授陈露如何在众人面前伪装成一个男子。”

“朕只是觉得，这丫头身上的那股倔劲儿，有点像一个故人而已。”崇明帝笑笑。

某些时候，陈露和沈云鸢一样，会让崇明帝想起他的那位皇姐和不为外人所知的阿姐。

晚膳过后，崇明帝让沈云鸢见了一个人。

“鸢儿，”崇明帝指着眼前的男子对她道：“这是朕的暗卫首领秦虞，从现在开始，他负责你去锦州的安危。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做的，吩咐秦虞就可。”

“秦虞见过二小姐。”秦虞上前一步，对着沈云鸢行礼。

崇明帝身边的暗卫不同于皇宫侍卫，他们只负责皇帝的安危，以及调查某些皇家之事。只是前世到死，她都没有机会见过崇明帝的暗卫。如今却不但见着了，那人还是暗卫首领。

“鸢儿？”崇明帝见她不说话，轻笑着唤了她一声。

沈云鸢这才回神，立马起身跪下谢恩：“臣女谢主隆恩。”崇明帝亲自给与的保护和恩宠，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来此去锦州路途遥远，而且锦州情况复杂，肯定危险重重，带上一个皇家暗卫，就多了一份保障。

但同时，沈云鸢也明白，这是崇明帝对自己的一次试炼。而秦虞，就是监视自己的那个人。

帝王心计，活了两世，沈云鸢理解。

崇明帝给予她权力的同时，也在她身上押注。此去锦州，她就是崇明帝的一双眼睛。

“锦州案子牵扯甚广，鸢儿只需记得查清真相即可。若有不服阻拦者，你可与秦虞商议，先斩后奏。”崇明帝最后嘱咐了她一句。

沈云鸢眨了下眼，应道：“是。”

微修，新增五百字过度内容。包括沈云鸢出宫后匆匆回府一趟与连翘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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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