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闲聊片刻，孙艺涵进棚了。她似乎有些不快，沉着脸皱着眉。

童颜想，别是因为自己吧，于是走过去挽住她手臂，抱歉地说：“艺涵姐，我刚刚腿有点疼，导演把后面的戏往前挪了，有没有打乱你的安排呀？对不起啊……”

孙艺涵短促地笑了下，说：“没事，托你的福，我还多歇了会儿。”

这话，有点奇怪，但童颜也没深琢磨，赶紧先按导演的指示就位了。

第一镜是庄瑾和风潇潇的打斗戏，一条过。

第二镜是庄瑾和云茹月对话，也比较顺利。

接下来护卫加入，开始群斗。这个镜头出场人物比较多，导演调整了好几次。每次重来，云茹月都得维持吐血晕倒的姿势，倒在庄瑾怀里，到后来，她有点撑不住了。

“导演，我腰不太行了，能不能让替身来啊？反正我的镜头都是远景。”孙艺涵娇声细气说。

钱导摇头：“远景也会露脸，容易穿帮。再坚持坚持。”

孙艺涵不满地撅起嘴，回到原位躺下。好在又拍了一条就过了，云茹月在这场戏里的任务已完成，助理扶着她回车上去了。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洒江天救风潇潇。

风潇潇胸口被刺了一剑，勉励支撑着突围，洒江天帮她杀了几个近身包围的护卫，撕开一条口子，然后转头冲庄瑾杀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

护卫果然被吸引过来，开始与洒江天缠斗。

洒江天目光如炬，追着庄瑾一路砍杀，最后刺中了他的后心，在护卫队形大乱时，搂着风潇潇的肩飞走了。

整场戏顺利得出乎意料。

钱导非常满意，拍着江述的肩说：“像练过的。”

魏子铭也赞叹：“尤其是空翻那两个动作，很漂亮。”

江述颔首笑：“谢谢。”

童颜冲他挤眼，肩膀轻轻撞上去：“心里美了吧！”

原以为这就算拍完了，谁知导演忽然来了一句：“洒江天和庄瑾，你俩加一场打戏吧。”

“……”童颜想收工的腿默默缩了回去。

江述和魏子铭倒是很乐意，毕竟棋逢对手，两人也想比划比划，于是一拍即合，马上跟动作导演学招式。

都是悟性很高的演员，一点就透，学起来特别快。

正式开拍前，钱导说：“洒江天照上场戏的感觉就行，庄瑾要再放一放，两人对峙的劲儿，要给足。”

童颜暂时不用上场，就坐在场边围观。

乔乐小声问：“颜姐，‘放一放’啥意思啊？是说上一场洒江天演得，比庄瑾好吗？”

这话童颜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跟江述合作电视剧。

上次听心姐说他接了这个角色，童颜收工后直接杀到了他家，气势汹汹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正在看剧本，闻言淡淡道：“你早晚都会知道。”

“那能一样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消息还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算什么朋友！”

江述无话可说，她趁机要挟，讹了一幅油画。

那幅画他断断续续画了一个月，是海上日出景，童颜一见就喜欢，磨了很久，他都不松口送她。

算完了账，童颜开心了：“我要上《玉京》，你也要上《玉京》，多好啊，咱们终于有机会合作了！嗯？你这什么表情，不开心吗……”

他当时嘟囔什么？

“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宁愿你接那现代剧。”

气得她一个星期都没搭理他。

后来江述给她发微信，是一张照片。

蒜蓉扇贝、孜然鱿鱼、酱汁排骨、鲫鱼汤……童颜点开图片，气消了一半。

再看到那句“来吃饭”，她就颠颠跑过去了。

一向只知道江述做饭好吃，演戏嘛，以前也听圈里人说，江述戏不错，就是差点气运。

她虽然认同，但没有真正切身感受过，今天算是见识了。

瞧瞧这凌厉的眼神，流畅飘逸的动作，简直比庄瑾……不对，魏子铭当然是最好的！

童颜兴致勃勃看了会儿热闹，导演喊她上场了。

她这场戏的镜头是全景，上去摆几个姿势，杀了俩人，顺利收工。

那边江述和魏子铭也过了。三人跟导演寒暄过，各自道别。

走前，魏子铭对童颜说：“伤口还是去医院看看，以防万一。”

童颜点点头：“好的，谢谢子铭哥。”

魏子铭离开了，童颜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人转过弯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回身，江述正嫌弃地盯着她。

童颜莫名：“你看啥？”

“看你那一脸不值钱的笑。”

*

拍摄近一个月时，童颜从乔乐那听说，有营销号在传她的八卦，说她在片场耍大牌，大热天把所有主创撂在摄影棚，自己在房车上休息，非得人三催死请才下车。

童颜上微博搜了搜，发现好几个号在说这事，文案都是一模一样。

她生了会儿气，恶狠狠地喝了一整杯奶茶。

本想着营销号也要恰饭，不过小打小闹，不用理会。

谁知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她居然上了微博热搜，话题是#童颜怼营销号#。

她一头雾水地点开话题词，原来有人在造谣营销号的微博下评论：你亲眼看见了？

评论昵称是@童颜，头像也是她的微博头像。

但本尊的昵称是@童颜YY欸！一个乌龙，搞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记忆断片了。

实时广场上大部分是她的粉丝在解释，让网友不要误会。

也有人说，既然正主不发声，那就是“耍大牌”锤死了呗！

忍不了！

童颜火速登录微博开战。

@童颜YY：能跟这么好的创作团队合作，我天天住在片场都愿意，干嘛耍大牌自砸饭碗啊？！到底是谁在信这些谣言。。。

配图：靓女无语。

发完她不生气了，林慧心的电话追过来了。

“你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预警下，啊？姑奶奶。”

童颜发博前，林慧心正在处理耍大牌这谣言，给童颜打电话也不是要指责，只是希望她做事之前报备一下，免得陷入被动。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童颜已进入待爆小花之列了。

但童颜对自己的流量还没有清楚的认知，哪知道发个微博还得报备，于是不服气地说：“我要是跟你打招呼，你不让发，或者让我注意语气用词，那我这口气，就出得不痛快了。”

林慧心语塞。

童颜弱弱地道歉：“下次记得了……干嘛凶我……”

“快点挂了吧，跟你说话我头疼……等等，你跟孙艺涵，保持点距离。”

“什么意思？”童颜问。

林慧心没有多说，只道：“你听我的，跟人相处别那么掏心掏肺，也不是刚入行，听的见的经历的都不少，怎么不懂。”

撂了电话，童颜有点想不通，难道这次的事跟孙艺涵有关？可她们在剧组相处挺愉快的呀。

正一头雾水时，收到了魏子铭的微信消息。

MING：「还气吗？」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现在不气了。」加一个开心的表情。

MING：「摸摸头」

童颜盯着两个简笔画小人儿的表情包，愣住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虽然不常在一个棚里拍戏，但微信联系几乎一天也没断过。

关系越来越亲近，她难免贪心。有时他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她要琢磨好半天，但终归不敢奢望更多。

但这次，是她想多了吗？

童颜没有回复。

很快，又一条消息。

MING：「今天收工后，一起吃饭吗？」

童颜感觉，全身的血液直接往脑瓜顶冲了。

这是约会吧？是吧？

天呐，魏子铭居然约她吃饭了！

生怕他反悔似的，童颜迅速回了一个“好的”。

丢下手机，她在房车上跳了起来，哐的一声，撞到了脑瓜顶。

童颜捂着头喊疼，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

乔乐见状大惊，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颜姐？”

“我……”童颜抚了抚胸口，努力平复情绪说，“没事，我没事。”

手机里又来了消息。

江述：「今晚想吃什么？」

童颜没有急着回复，先点开她跟魏子铭的聊天窗口，截了一张图。

她要发给江述，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发送之前，她又犹豫了。

万一魏子铭对她没意思，是她自作多情呢？江述肯定要笑话她。

童颜克制住了分享的冲动，暗戳戳得意：「本姑娘有约了。」

发完就等江述回复，结果对面一直没动作，童颜忍不住又说：「你不问问是谁吗？」

这次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童颜觉得，江述肯定能猜到，毕竟他们之间一向是心有灵犀的。

有时候跟江述聊天，才起了个头，他就自然地接下了后面的话，好像住在人心里的幽灵一样，感觉敏锐得可怕。

如果他真猜到了，她就假装不经意地问问：有没有一种可能，魏子铭有点喜欢我。

结果等了半天，对面的信息一直没发过来，最后干脆连“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消失了。

童颜等不及，发过去一连串表情：「人呢？」

过了一会儿，收到了他的回复：「玩得开心。保护好自己。」

切，什么人嘛！连猜都懒得猜。

*

江述站在超市货架前，忽然失去了采购的兴致。

他今天收工早，接下来也没有行程了，本打算回家的，路上看见童颜发的微博，他没懂。切回热搜页面，刷到童颜的话题词，点进去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猜想童颜此刻一定很生气，他让司机改道，送他先去超市。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吃点好的，喝顿酒唱唱歌发发疯，就好了。

一向如此。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还有其他让童颜心情好起来的方式，比如，赴魏子铭的约。

也不是没想过，从魏子铭加她微信那天开始，他就有预感，这一天迟早会来。

毕竟，像她这样的女孩，谁会不喜欢呢。

相识四年，他非常了解，童颜看似没心没肺，实际却是最挑剔的人，对待爱情尤其如此。

那些跟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人，只是最浅薄的关系。要真正走进她心里，需要历经长途跋涉，让她完全卸下防备。

他走了四年，一点一点试探她的心意，一层一层把自己剥开。

怕走得太快，反而事与愿违，又怕走得太慢，她心里住进了别人。

好容易鼓足勇气，结果慢了一步。

就像那个没有送出的花盆，褐色的土壤里，埋着一颗山地玫瑰的种子，至今还没发芽。

卖花人说，很好养的。

呵。

从日落时分，到夜半子时，江述一直待在画室里。

手机放在画架旁的搁板上，每一次屏幕亮起，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

那感觉，像以前演过的一个角色，被人拿枪指着眉心，枪里分明只有一颗子弹，但他却死了很多次。

外面下雨了。

雨声噼里啪啦，他凝神片刻，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有一瞬间，他希望门外站着的，不要是童颜。

然而事与愿违。

童颜穿着过膝长靴和白色短裙，上身是鹅黄色露肩针织衫，鸭舌帽和口罩盖住了整张脸，

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亮晶晶的，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江述，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但你发誓要保密！”她兴奋地说。

江述静静地盯着她。

她的眼神那么急切，仿佛在等他答应，又好像确信他会保密，只需要他应一声“好”。

这一刻，像有人攥着他心脏，又涨又涩的感觉，他忽然不想让她太痛快，于是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童颜愣了一下：“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你没有别的好朋友吗？”

他的话脱口而出，嗓音疏冷，一定吓到了她。

她眼中的笑意缓缓退去，摘下口罩，望着他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江述，你心情不好吗？”

她的手，还抓在他小臂上，仰着头，脸上满是担忧。

“嗯，不好。”

“那你愿意跟我说说吗？或者，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他盯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喑声说：“你先走吧。”

她蓦然红了眼圈，抱住他，一下下拍他后背。

“是很不好的事吗？需要我陪你吗？”

江述沉默片刻，说：“不需要。我自己能消化。”

他身体僵着，被她的手臂紧紧困住，连抬手也不能。

童颜慢慢放开他，再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我也不能说吗？”

嗯。唯你不能。

对视片刻，他说：“我买了一盆“玫瑰”，没有养活。”

她皱眉：“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买了什么玫瑰。再说，即便真买了没养活，再买一盆就好了呀！”她的神色松快不少，拍了下他的肩，“知道你哄我。不愿意说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微信我，不要一个人偷偷伤心，知道吗？”

他扯了扯嘴角。

“那我先走了。本来要跟你说点事的，改天再说吧，你好好休息。”

童颜离开了，关门声轻轻的，玄关处一片静寂，连声控灯都熄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愈加清晰可辨。

该给她拿把伞的。

江述站在昏暗里，意识在漆黑的宇宙里游荡很久，其实也不过须臾。

他打电话给她，那边很快接起：“喂。”

“走出这栋楼了吗？”

“还没有，我刚从电梯里出来。”

“等着。”

他从门口架子上捡了把伞，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