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的分班通知像一块冰，重重地砸在宋凌云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不舍的涟漪。虽然老林早就说过了，但是宋凌云依然有些失落。大年初六的早晨，他盯着班级群里发的分班名单，自己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理科一班那一栏，而其他大部分同学都被分到了三班，不过他看见江流也在一班，顿时心情好了许多。

“行了，别唉声叹气了。”副班长陈昊在电话那头嚷嚷，？“今晚六点，‘老北京火锅’，咱们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餐，必须全员到齐！”

宋凌云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应了一声。窗外，春节的喜庆气氛还未散去，小区里挂着红灯笼，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鞭炮的响声。周令仪女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毛衣。

“试试这个，别穿那件黑色的了，今天穿红色吉利。”她把毛衣在儿子身上比划，“晚上聚会穿这件吧？”

“妈，就是普通同学聚餐。”宋凌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套上了毛衣。镜中的少年被鲜艳的红色衬得肤色白皙，活脱脱一个手办。周令仪女士满意地整理着儿子的衣领，顺手往他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大过年的，别让同学请客。”

老北京火锅店门口贴着崭新的春联，玻璃窗上还留着“福”字剪纸的痕迹。推开包厢门，扑面而来的是羊肉汤底的香气和同学们的喧闹声。二十多个同学挤在两张大圆桌旁，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笑脸。

“霄哥！霄哥！这儿留了位置！”程野冲他招手，女生们则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杯椰汁：“迟到的先罚一杯！”

聚会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大家聊着寒假趣事、春节收到的红包，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分班”这个敏感话题。宋凌云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麻酱，突然觉得连爱吃的涮羊肉都没了滋味。

“我去下洗手间。”他起身离开喧嚣的包厢，走廊里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洗手间里，宋凌云用冷水拍了拍脸，抬头时却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流正拿着手机从隔间出来。两人在镜中对视，都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宋凌云转身，声音因为惊喜而提高了几分。

江流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目光落在宋凌云被毛衣衬得发红的脸颊上：“家庭聚餐。”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包厢，“我爸前几天值班，今天才补年夜饭。”

宋凌云这才注意到江流今天穿得很正式，黑色高领毛衣外搭深灰呢子大衣，头发也比前几天又长了些，柔软地搭在眉骨上。他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不少。

“你们班聚会？”江流问，目光扫过宋凌云身后空荡的走廊。

“嗯，下学期不是要分班嘛……”宋凌云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毛衣袖口。

江流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你分到几班？”

“一班。”宋凌云抬头，“跟你一样。”

“那还挺好的，未来同桌。”

“江流！”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包厢方向传来。宋凌云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目光看向这边。

“马上来。”江流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却站着没动。他的目光在宋凌云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宋凌云歪掉的毛衣领子：“少喝冰的，也别喝酒，未成年人不许饮酒。”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宋凌云僵在原地。江流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脖颈，触感像一片雪花，却像是在他皮肤上点燃了一串细小的火花。

“我没喝……”宋凌云刚想解释那是椰汁，江流已经转身走向包厢。他看着江流挺直的背影，注意到他与那位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之间保持着明显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包厢，连影子都没有重叠。

回到自己班级的包厢，宋凌云发现同学们已经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他被拉进游戏圈，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轮，脑海里全是江流整理他衣领时低垂的睫毛。

“霄哥！该你了！”陈昊敲了敲桌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啊？大冒险吧。”他随口应道。

“好！”陈昊坏笑着环视一圈，“给你微信列表第三个人发‘新年快乐，我喜欢你’！”

同学们顿时起哄起来。宋凌云掏出手机，滑开微信列表时心跳突然加速——第三位赫然是“江流”。

“快发快发！”众人催促道。

宋凌云咬咬牙，飞快地打了八个字发出去，然后迅速锁屏：“发了发了！”

“谁啊？给我们看看！”几个男生扑过来要抢手机，宋凌云死死护住：“规则又没说必须公开！”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时，包厢门被轻轻叩响。两位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来：“这是隔壁包厢的客人送给各位的甜品。”

托盘上是晶莹剔透的冰糖炖雪梨，梨肉剔透，枸杞鲜红，还冒着丝丝热气。同学们惊喜地欢呼，暂时放过了宋凌云。

“谁送的啊？”学习委员田晴好奇地问服务员。

服务员微微一笑：“一位穿灰呢子大衣的先生，已经买单了。特意嘱咐说其中一碗去冰加热，给穿红毛衣的这位同学。”说着将一碗和其他有明显区别的炖雪梨放在宋凌云面前。

宋凌云正往嘴里送的勺子顿住了。他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梨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趁大家注意力都在甜品上，他悄悄解锁手机——江流回复了一个简单的“？”，然后是一分钟前的第二条消息：“甜品收到了吗？”

宋凌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个“收到了，谢谢”，后面跟着一个雪人的表情符号。几乎是立刻，对话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好一会儿，江流只发来一句：“趁热吃。”

聚会散场时已是晚上十点。同学们互相道着“新年快乐”，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大声约定元宵节再聚。宋凌云站在饭店门口等车，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色中迅速消散。

手机震动，江流的消息跳出来：“到家了吗？”

宋凌云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慢慢打字：“还没，在等车。你们聚餐结束了？”

“嗯。”江流回复得很快，“我爸回单位了。”

短短六个字，宋凌云却读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他想起江流与父亲之间那种微妙的疏离，对比自己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怪不得之前去江流家里时，家里只有他妈妈，原来他爸爸这么忙。

“冰糖雪梨很甜。”宋凌云最终回复道，又补充了一句，“我喝的是椰汁，不是酒。”

这次江流回得很快：“我知道。”

宋凌云盯着这三个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江流怎么知道？难道他特意问了服务员？还是说他一直在关注自己？

出租车到来打断了宋凌云的胡思乱想。上车后，他发现江流又发来一条消息：“分班后做同桌，午饭可以一起吃。”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使宋凌云心情大好。他摩挲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啊，不过你得早点去抢位置，我可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跑，而且其他班离食堂更近，你得跑的飞快。”

“给你占位，等着宋大少赏脸。”江流的回复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回到家，周令仪女士正在客厅看电视。“聚会开心吗？”她扭头看着宋凌云，目光扫过儿子明显好转的脸色。

“嗯。”宋凌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碰到江流了，他也在那吃饭。”

“这么巧？”周令仪笑了，“他送你甜品了吧？”

宋凌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周令仪女士神秘地眨眨眼，“那孩子挺细心的。”

躺在床上，宋凌云重新翻看今晚与江流的聊天记录。短短几行对话，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孤零零的“？”上——那是他大冒险发的“新年快乐，我喜欢你”的回复。

江流会怎么理解这六个字？是当作游戏，还是……宋凌云把脸埋进枕头，不敢再想下去。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急忙抓起来看。

“睡了吗？”江流问。

宋凌云的手指在屏幕上轻颤：“还没。”

“江允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家里玩。”江流发来一张照片，小姑娘抱着三个毛绒玩偶睡得正香，其中就有寒假时宋凌云抓的那只小兔子。

“随时都可以。”宋凌云回复完，又鼓起勇气加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江流只回了一个“嗯，晚安”，后面跟着一只卡通河豚的表情。

两人都很默契，江流没问宋凌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宋凌云也没开口解释。

宋凌云盯着那个表情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偶尔还有零星的烟花升起，照亮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他翻身把充电的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安稳的睡着了。